不等夜靖开口。
夜灵宣斜倚在太师椅上,素手转动着茶盏,忽然嗤笑一声:“爹,不是我说你,还有就你那个老娘都一把岁数的人了,还想管天管地耍威风。”
夜靖猛地抬头,眉峰拧成川字:“宣儿不得胡说,那是你祖母。”
“爹,你要是再凶我一句,我可就要发疯了。”夜灵宣忽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将军喉结滚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夜灵宣见状,声音渐渐低沉:“爹,你可知你不在家,我和娘咋过的吗?”
夜靖背脊骤然绷紧。
“卫莲儿给我娘下毒,要毒死她。”
“什么!”夜靖霍然起身,案上竹简哗啦啦散落一地。
“这个毒妇竟做出这种事!”
“你娘可有事?她现在在哪?”
“爹先你别急,我娘现在没事,还有就是你听我说完再生气,好吗!”
夜灵宣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她还给我和我娘吃长毛毛的馒头,喝馊了的菜汤。
我还天天被她两个女儿打骂,就前日她们把我推倒在地,把我磕死了,幸好我命大又活了过来。
这一切可都是你那个老娘默许的。
爹,你孝顺可以,但若是要愚孝,我可就带着我娘走了。
以后我就和我娘一起过,你和你娘一起过,这样咱们也皆大欢喜。”
此时,夜靖气的直哆嗦,蒋启气的也低声暗骂。
突然,书房门“吱呀”被撞开,夜晏白裹挟着一身怒气冲进来,俊脸涨得通红:“我跟妹妹和娘走!”
蒋启腰间佩剑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虎目圆睁:“若将军愚孝,我便也跟小姐走!”
夜靖被三人逼视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脖颈青筋暴起:“走走走,都走哪去?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夜晏白直视父亲,第一次没了往日的恭顺:“那爹打算如何处置你母亲?”
刻意省去的“祖母”二字,像根刺扎进夜靖心里。
沉默在屋内凝滞成霜,良久,夜靖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明日我便让人把她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养老。”
“这还差不多。”夜灵宣舒展眉眼,莲步轻移至门口,忽又回头嫣然一笑,“我困了,要去睡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晚安。”
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他们终于懂了,她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夜府门前,夜嘉柔瘫在地上,披头散发,脸上泪痕交错,声嘶力竭地拍打着厚重的府门:“爹爹,开门!你莫听傻子胡说八道,开门啊!”
夜书澜则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她缓缓走向跌坐在地上的卫莲儿,优雅地蹲下身,眼神中满是探究:“娘,那傻子是不是好了?”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不可能!”她又立刻否定道。
她对那药性了如指掌,按常理来说,傻子绝无恢复神智的可能,但今日那傻子的种种做派,又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夜书澜厌恶地扫了眼夜嘉柔与卫莲儿,心中暗骂这两个蠢货。
她又恨恨地看了看紧闭的夜府大门,咬牙切齿暗骂道:“你们都给我等着,今日的屈辱我必百倍偿还!”
随即,她没好气地冲两人喊道:“起来,你们还嫌不够丢人吗!”
夜嘉柔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泪眼汪汪地凑过来,可怜兮兮地问道:“二姐姐,我们该怎么办?爹爹不要我们了。”
这时,卫莲儿缓缓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夜靖,你如此对我,我定不会让你好过。”
夜书澜看着突然变得阴鸷的卫莲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最终,三人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朝着相府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相府内,卫东东的屋里传出一阵凄厉的叫声,犹如杀猪一般。
卫严满脸怒容,对着一群御医怒吼道:“你们这群庸医,不知道轻点吗?”
御医们战战兢兢,额头上满是冷汗,连连点头:“是,是,是,相爷。”
卫东东躺在床上,整个人被绷带缠得像个粽子,他带着哭腔喊道:“爹,你要替儿子报仇,一定不要放过那傻子!”
卫严看着自己宝贝儿子这副模样,心疼得像被刀割。
他老来好不容易得这一子,平日里捧在手心都怕摔了,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如今却被夜靖那老家伙和他那傻女儿打成这样,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儿啊,爹会为你出气的,你安心养伤。”卫严温言安慰着卫东东。
随后又将怒火转向一旁的满脸麻子,身材粗壮的丞相夫人苗大花,大声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还不赶紧去给儿子做些吃的补补。”
苗大花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地应道:“哎,我这就去。”
卫严看着苗大花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嫌恶。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过去。
当年,他不过是苗家村一个清秀却穷困潦倒的书生,靠着替人抄书才勉强糊自己老爹和老娘口。
若不是苗大花看中他的皮囊对他一见钟情,非逼着自己父亲上门提亲,恐怕现在他一家人的坟头草都快顶天了。
苗大花的父亲是村长,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供他读书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时,正好临近科考,卫严又急需银子,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等他科举高中后,本想给苗家一大笔银子作为补偿,然后摆脱这段婚姻,安心做官。
可苗大花的父亲岂会同意?他又岂是好惹的?
便带着一群村民堵在他门前大吵大闹,他生怕事情闹大影响仕途,只能作罢。
就这样,在种种机缘巧合与妥协之下,他一步步爬上了丞相的高位,当然,他的平妻御史大夫之女余氏在这过程中也帮了不少忙。
门房小厮趴在地上,声音颤抖地禀报:“相爷,将军府的二夫人和两位小姐回来了!”
卫严听后更是怒火中烧,怒声吼道:“她们回来做什么,让她们滚出去!”
想起卫莲儿的身世,卫严就气不打一处来。
卫莲儿是他那老不死的爹在他科考中举后,酒后乱性跑去睡了隔壁吴寡妇所生。
吴寡妇怕卫家不认账,竟在村里大肆宣扬举人他爹半夜溜进她屋子睡了她,无奈之下,卫严只好替他爹纳了吴寡妇。
所以这泼天富贵就这样被吴寡妇妥妥的接住了并锁死,卫严每每想到此事,都觉得无比憋屈。
小厮被这吼声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去传话。
此时,卫莲儿她们还不知卫东东被打,也不知丞相降职之事,正焦急的在前厅等着呢!
小厮匆匆返回,神色慌张。
卫莲儿往门外看了看看,趾高气昂的问小厮:“我大哥,怎么没来?”
小厮支支吾吾,夜书澜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不安起来赶忙问:“到底怎么了?快说。”
经过一番询问,三人才得知了卫东东被打以及丞相降职的消息。
卫莲儿气的破口大骂,而夜书澜眼眸一转,对着小厮说道:“你去跟舅舅说我有法子让他恢复官位。”
小厮连忙应声“是”,便快速跑了。
卫莲儿惊讶,不可置信地看着夜书澜,问道:“澜儿,你当真有法子帮你舅舅?”
夜书澜轻哼了一声,转身看向窗外,没有理会卫莲儿。
京城的夏日,蝉鸣聒噪,而将军府内却是另一番忙碌而压抑的景象。
转眼间就到了夜灵宣大婚之日,虽说夜靖不同意这门婚事,但是圣旨已下,他又不能违抗,只能忍气吞声的为女儿准备婚嫁妆。
此刻,夜灵宣的闺房内,她还躺在床上做美梦呢!
贴身丫鬟小梨急匆匆地跑进来,看到自家小姐还在呼呼大睡,赶紧上前扯起她,声音里满是焦急:“小姐你快醒醒,花轿都到门口了!”
夜灵宣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小梨,你就让我再睡五分钟吧。”
昨夜她可是忙了一宿!
至于忙什么,当然是店铺里的事了,她把皇上赏的夜明珠和一些古董字画等等全都运到了各个店铺里。
虽说这些东西有些少,可不是还有将军府的库房嘛,能拿的她都拿了,能搬的她也都搬了,主打就是不浪费任何一件东西的价值,当然也少不了她的聘礼。
小梨无奈,只能使出浑身力气,硬生生地把夜灵宣拖拉拽了起来。
随后,快速为她换好喜服,又细致地为她上好妆容。
就在这时,沈凝雪红着眼眶走了进来,她上前握住夜灵宣的手,声音哽咽:“宣儿,是母亲没用,让你嫁个……”
夜灵宣拍拍她的手,语气轻松:“母亲你别哭,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沈凝雪以为她说的是回门,便连忙点头:“好,母亲等你回门。”
夜灵宣咧嘴一笑,心里却暗想:可能不用等到回门我就回来了。
沈凝雪掏出怀里珍藏的手镯,眼中满是不舍:“宣儿,这是娘从小就贴身带着的手镯,今日你成亲,母亲就把它送给你。”
说着,便小心翼翼地给夜灵宣戴了上去。
夜灵宣抬起手看了看,真诚地说道:“母亲,这手镯真好看,我很喜欢,谢谢母亲。”
沈凝雪笑着说:“宣儿喜欢就好。”
就在这时,喜婆的声音突然传来:“时辰到了,新娘子该上花轿了。”
沈凝雪起身为夜灵宣盖好盖头,又温柔地扶着她走出去。
到了府门,夜靖、夜晏白早就等着了,都一脸不舍地看着夜灵宣。
夜灵宣说道:“母亲,爹,大哥,我很快就回来,你们不必担心啊!”
喜婆接过夜灵宣的手,扶她进花轿。
夜晏白看着妹妹,眼神坚定地说:“妹妹,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回来给大哥说,大哥去揍他。”
夜灵宣笑着回应:“知道了大哥。”
随着喜婆一声“起轿奏乐”,瞬间喜乐响起,气氛热闹了起来,周围的百姓都跟着花轿走,想沾沾喜气。
半个时辰后,夜灵宣还坐在花轿里,她被颠得直想吐,忍不住喊道:“小梨,小梨,七王府这么远吗?怎么还没到?”
小梨趴在花桥窗边,说道:“小姐,喜婆说要在城内转三圈才能去七王府。”
“为何?”夜灵宣疑惑地问。
小梨解释道:“喜婆说是皇上下的令,说要让小姐风风光光的出嫁。”
夜灵宣一听,忍不住骂道:“不是,他有病吧!你去把喜婆喊来。”
小梨应声,赶紧把喜婆拽了过来。
夜灵宣怒道:“喜婆,你要是再带我转圈圈,我可就要发疯了,到时我要嫁不出去,你就等着砍头吧。”
喜婆吓得赶紧喊道:“快去七王府。”
一众人这才往七王府走去。
七王府门口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几根红绸在柱子上飘着。
夜灵宣的花轿到了,喜婆喊道:“新娘子到了!”
七王府内无一人出来,喜婆又喊了一遍,只有一阵风夹杂着两片叶子飘过。
夜灵宣又问小梨:“怎么回事?”
小梨快哭了,说道:“小姐,七王府欺人太甚,竟没人出来迎亲。”
夜灵宣怒声道:“MD,看老娘好欺负是不。”
接着对小梨说:“小梨,扶我下轿子。”
小梨犹豫道:“可是小姐,这样不吉利。”
夜灵宣直接掀开轿帘下了花轿,这一举动,把喜婆都看懵了。
小梨怕夜灵宣摔着,赶紧上前搀扶。
夜灵宣不管周围的指指点点和议论声,直接大步往里走。
只见喜堂内只有一个站得笔直的男人抱着一只身着大红色狗裳的白色小狗在中央等着,而此男人正是墨影。
夜灵宣打量了一眼没看到有双腿残疾的男人问道:“怎么回事?!”
“王爷腿疾发作无法前来拜堂,只好先在婚房等着王妃!所以派它来代替与王妃拜堂。”
说着他还指了指小狗。
小梨气的说:“王爷欺人太甚了。”
而夜灵宣倒没生气,说道:“既然这样,那你把狗王爷给我吧。”
墨影嘴角抽了抽。
夜灵宣一把抢了过来,说:“走吧,带我去婚房。”
“可王妃还没拜堂呢!”
夜灵宣挑眉道:“我想先洞房再拜堂不行吗?”
墨影哪敢说不行,赶紧带着她往婚房走去。
婚房内,上官霆渊一身玄衣端坐在轮椅上喝着茶,哪有半点犯腿疾的样子。
突然“嘭”的一声,门被踹了开来,夜灵宣一手抱着狗,一手直接掀起盖头,朝坐在轮椅上的官霆渊头上丢了过去。
发生得太快,上官霆渊没反应过来就被盖头遮住了脸。
墨影和小梨看的是大气不敢出。
王妃好生猛。
小姐好霸气。
只听上官霆渊怒道:“夜灵宣,你找死!”
然后抬手想将盖头扯下。
而夜灵宣手眼疾手快,大步上前直接按住了他头上的红盖头,说:“既然王爷不想娶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娶了王爷吧!”
说罢便一把掀开了盖头丢到地上,转过身对着墨影和小梨说道:“你们看到了吗?王爷的红盖头我可掀开了。”
“以后王爷就是我娘子了!”
众人都被她这不着调的话吓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后,墨影和小梨赶紧捂着眼睛跑开,边跑边说:“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看着没出息的二人,夜灵宣“哼”了一声,转过头来,在看清上官霆渊的脸时,瞬间呆住了。
“哎呀,长得还怪好看嘞!我刚才没有太粗鲁吧!”暗自想着。
而脸色铁青,暴怒的上官霆渊在看到夜灵宣的脸时也愣住了——是她。
然后对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当看到她怀里抱着的狗不禁皱眉,暗想:她抱只狗作甚?
然后就听到夜灵宣开口:“你就是那瘸腿王爷?”
“长得还不错,就是可惜喽!”
上官霆渊皱眉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了那条好腿呗。”
“夜灵宣,你怎可如此粗鄙!”
“也没有如此吧,就一般般喽。”
看着夜灵宣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有些忍不住想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