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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沈承言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官服,深青色的袍子,腰间束着银带。

身后跟着四个刑部的差役,个个腰佩长刀。

“沈主事?”师爷愣了一下,“您这是……”

“这案子,刑部接了。”沈承言亮出一份文书,“应天府的手令,我已经拿到了。人,我带走。店,先封着,但东西一样不许少。”

师爷的脸色变了变。

“沈主事,这不合规矩吧?我们应天府先办的案……”

“规矩?”沈承言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孙公公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若觉得不合规矩,可以现在去找他理论。”

师爷不说话了。

他咬了咬牙,挥手:“我们走!”

衙役们悻悻地退了出去。

沈承言走到沐依安面前,看着她。

“没事吧?”

“没事。”沐依安说,“来得正好。”

“我在门外看见了。”沈承言压低声音,“那顶轿子里的人,你认识?”

“不认识。”沐依安说,“但那只手,我认识。”

“怎么说?”

“三年前,父亲失踪前,曾经画过一张草图。”

沐依安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草图上画了一只手,拇指戴着碧玉麒麟扳指。他说,那是‘影子’的首领。”

沈承言的瞳孔缩了一下。

“影子……”

“锦衣卫里最神秘的一支。只听命于皇上,连指挥使都调不动。”沐依安说,“父亲就是‘影子’的人。”

沈承言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说:“先离开这里。”

两人走出绣坊。

天光彻底亮了。

雾气散尽,街道上开始有了行人。

卖早点的摊子支起来了,蒸笼冒着白气,油锅里炸着油条。

一切都那么平常。

仿佛昨夜的血案,今晨的封店,都只是一场梦。

沐依安回头看了一眼绣坊。

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两个刑部的差役守在门口。

她的家。

她三年的心血。

就这么没了。

“会回来的。”沈承言说,“我保证。”

沐依安没接话。

她跟着沈承言,拐进另一条巷子。

巷子尽头,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上车。”沈承言掀开车帘。

沐依安坐了进去。

沈承言跟着上来,对车夫说:“去老地方。”

马车缓缓启动。

车厢里很暗,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一道一道地划过。

“我查到一些东西。”沈承言开口,“牡丹姑娘的真名,叫柳如眉。她不是普通的歌伎,是五年前从扬州瘦马院买来的。”

“然后呢?”

“买她的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叫赵琨。”沈承言说,“但赵琨两年前就死了。说是酒后坠马,但尸体找到时,脖子上有勒痕。”

沐依安的手指动了动。

“和牡丹姑娘一样?”

“一模一样。”沈承言点头,“而且赵琨死的时候,怀里也有一方血绣。绣的是……是飞鱼。”

飞鱼。

锦衣卫官服上的纹样。

“连环杀人。”沐依安说,“专杀锦衣卫,或者和锦衣卫有牵扯的人。”

“对。”沈承言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我昨晚从刑部旧档里抄出来的。近五年,类似的案子,一共有七起。死者身份各异,有锦衣卫,有文官,有商人,甚至还有一个和尚。但每个人死时,身边都有一方血绣。”

“绣样不同?”

“不同。”沈承言翻开册子,“飞鱼、蟒、斗牛、麒麟……都是官服上的纹样。唯独这一次,是牡丹。”

沐依安接过册子,一页页翻看。

字迹工整,记录详细。

死亡时间、地点、死因、发现的绣样……

她的目光停在最后一页。

那里画着一幅简图。

七个点,分布在大明的不同州府。用线连起来,隐约组成了一个图案。

像是一朵……

梅花。

五瓣梅花。

沐依安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图案……”

“我昨晚发现的。”沈承言说,“七个案发地,在地图上的位置,正好组成一朵梅花。而梅花的中心点——”

他伸出手指,点在简图的正中央。

那里没有标注地名。

只有一个朱红的点。

“是哪儿?”沐依安问。

沈承言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紫禁城。”

马车忽然颠了一下。

车外传来车夫的咒骂声,说是轧到了石头。

但沐依安知道不是。

她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街道很平静。

行人匆匆,小贩叫卖。

但在街角,她又一次看见了那顶青呢小轿。

轿帘掀开着。

那只戴着碧玉麒麟扳指的手,正缓缓地、缓缓地。

对她招了招手。

然后轿帘落下。

轿子转过街角,消失了。

沐依安放下车帘,坐回座位。

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怎么了?”沈承言问。

“没什么。”沐依安说,“只是觉得,我们好像已经走进了一张网里。”

沈承言沉默。

马车继续前行。

车厢里只剩下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咯噔,咯噔。

像心跳。

又像倒计时。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小院前。

院子在城西,很偏僻,周围都是普通的民宅。

门是普通的木门,墙上爬满了枯藤。

“这是我的一处私宅。”沈承言说,“没人知道。你先在这里住下,等风头过了再说。”

沐依安跟着他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但很干净。

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天井里种着一棵老槐树。

沈承言推开西厢房的门。

里面陈设简单,但一应俱全。

床、桌、椅、柜,还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

“委屈你了。”沈承言说。

“已经很好。”沐依安放下布包,“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查。”沈承言说,“从赵琨查起。他是第一个死者,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需要我做什么?”

“你留在这里,研究那方血绣。”沈承言说,“找出绣线里到底掺了什么,还有绣工的来历。这是你的专长。”

沐依安点头。

沈承言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递给她。

“这是我的腰牌。如果有急事,可以凭这个去刑部找我。但非必要,不要出门。”

沐依安接过腰牌。

沉甸甸的,带着他的体温。

“沈大人。”

“嗯?”

“你为什么要帮我?”沐依安看着他,“就算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你也可以选择更安全的方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应天府翻脸,和内官监作对。”

沈承言笑了笑。

那笑意很淡,带着一丝苦涩。

“因为我姐姐。”

他说。

“她失踪那年,我十岁。父亲找了三年,没找到。后来父亲也死了,死在‘瞑目钱’下。这世上,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顿了顿。

“沐姑娘,有时候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我的念想,就是找到真相。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沐依安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年轻官员,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忽然觉得,他们其实很像。

都是被过去困住的人。

都是走在悬崖边上的人。

“我明白了。”她说。

沈承言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沈大人。”沐依安又叫住他。

“还有事?”

“那个戴碧玉麒麟扳指的人。”沐依安说,“如果下次再见,不要硬拼。”

沈承言挑眉。

“为何?”

“因为……”沐依安的声音低了下去,“父亲说过,‘影子’的人,武功深不可测。而且他们杀人,从不留痕迹。”

沈承言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了。”

他走出房门,消失在院门口。

沐依安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天已经大亮了。

阳光从窗棂透进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她走到桌边,拿出那方血绣白绸,铺开。

又拿出那枚瞳孔空了的“瞑目钱”,放在旁边。

然后她取出纸笔,开始画。

画那朵梅花。

画那七个点。

画紫禁城。

画父亲留下的草图。

画那只戴着碧玉麒麟扳指的手。

一笔一画,极其认真。

画到最后一笔时,她忽然停住了。

因为她发现。

那七个点连成的梅花图案,如果旋转一个角度,再叠加上父亲草图上标注的几个地点……

正好组成两个字:

“宫,变。”

沐依安的笔掉在了地上。

墨汁溅开,像一朵黑色的花。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鸟鸣。

凄厉。

刺耳。

像是某种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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