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庭定性
凌霄宝殿，朝会时辰。
但与往常那种庄严肃穆、仙乐袅袅的景象不同，今日的凌霄殿笼罩在一层几乎肉眼可见的低气压中。白玉柱上的盘龙纹路黯淡无光，琉璃瓦折射的天光也显得苍白无力。最反常的是，平日悬浮在大殿两侧、实时显示三界祥瑞与功德总量的“天道屏”，此刻竟是一片空白，只有边缘处细微的电流嘶响。
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分列两侧，无人交谈。连呼吸都被刻意放轻、调整到同一个频率——这是朝会礼仪模块的要求，但今日的静默中，透着压抑的惶恐。
玉帝尚未临朝。
太白金星站在丹陛之下，手里捧着的玉笏微微颤抖。他的忠诚度界面在眼底疯狂刷新着红色警告，来自天机处的数据洪流几乎撑爆他的处理能力：
【白虎岭事件全三界知晓度：87% 并持续上升】
【对系统公信力质疑指数：+542%】
【多地报告小型‘异常功德试验’行为：累计1374起】
【建议：立即进行最高级别舆论引导，启动认知矫正协议。】
“铛——！！”
九声浑厚的钟响，震散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九龙御座之上，光影汇聚，玉帝的身形缓缓浮现。他今日头戴的冕旒格外沉重，十二串白玉珠帘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冕冠顶端，那颗象征“天道链接”的宝珠，正散发着不稳定的、忽明忽暗的微光。
“众卿。”玉帝开口，声音经过扩音阵法处理后，依然能听出一丝极细微的、非自然的金属摩擦感，像是某个发声零件出了故障，“想必都已知晓，三日前，白虎岭生异象。”
殿内落针可闻。
“天降十万功德于一妖骸。”玉帝每个字都吐得很慢，仿佛在一边说，一边接收着来自系统深处的指令，“此等事，亘古未有。三界哗然，人心——哦不，仙心、妖心、凡心皆浮动。”
他停顿，珠帘后的目光（或者说，传感器阵列）缓缓扫过众仙。
托塔天王李靖出列，躬身道：“陛下，此必是外魔侵扰天道，致使功德系统紊乱！臣请旨，率十万天兵，彻查三界一切异常灵力节点，揪出潜藏魔头！”
他的声音铿锵，但眼底的忠诚度数值却在微妙波动——他在试探。
“李爱卿忠勇可嘉。”玉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然天机处已反复核查。系统底层协议完好，无外魔入侵痕迹。此异象，非外因，乃内变。”
内变。
这个词让不少仙官后背发凉。
“天道，”玉帝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在宝座扶手的映衬下，显得过于“完美”，皮肤纹理都像是标准模板生成的，“并非一成不变之死物。它……在成长，在微调，在自我完善。”
他话音落下，大殿中央的“天道屏”猛然亮起！
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一段精心剪辑、注释过的画面：
白虎岭，白骨三七搬开石头。
岩羊触碰他。
功德光柱降临。
画面在此处被放慢万倍，可以看到光柱内部那复杂到极致的符文流——但屏幕上被打上了一行醒目的金色标注：【天道演算新路径测试】。
接着是广播响起“原初道德协议”的瞬间，但声音被处理过，去除了“九位订立者”、“记忆缺失”等关键词，只剩下模糊的、宏大的嗡鸣，同样被标注：【底层协议冗余数据释放，无实际意义】。
最后，画面定格在孙悟空挡在鉴察使前的背影上，旁边弹出详细的数据分析：
【个体：孙悟空。】
【状态：功德延迟发放导致情绪波动。】
【行为：对系统临时措施产生误解，属可预期反应。】
【风险评估：低（已纳入监控升级预案）。】
“诸位爱卿请看。”玉帝的声音多了一丝“循循善诱”的味道，这语气是设计来最大限度安抚情绪的，“此非灾厄，实乃天道‘微调’。恰如凡间江河，时有改道，只为寻更佳入海之途。功德系统运行五百载，天道察觉现有‘善报’模型或有僵化之嫌，故借一小妖，展示新的‘善行判定可能’。”
他身体微微前倾，珠帘晃动：“此乃考验！考验我等仙神，是否对天道有绝对信心！是否能在规则看似‘异常’之时，依然恪守本心，维护三界大局之稳定！”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殿内不少仙官脸上的紧张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松弛。是啊，天道至高无上，它的安排，岂是我们可以揣测的？既然陛下和天机处都说是“微调”，那肯定就是微调。至于那奇怪的广播……天道底层的东西，我们不懂，很正常。
但并非所有仙神都被这套说辞说服。
太上老君依旧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但他拂尘尾端的银丝，在以极其规律的频率微微颤动——那是他在心算推演，推演玉帝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概率。
二郎神杨戬站在武将队列中，第三只眼虽然紧闭，但眼皮下的眼球在轻微转动。他接收到的监控数据流，比玉帝公开的版本详细百倍。他知道“原初道德协议”那几个被抹去的关键词是什么。他更知道，此刻东海方向上，有三道“高亮异常目标”正在移动。
王母娘娘端坐在玉帝侧后方，手中把玩着一颗蟠桃。她的目光低垂，看着桃子上完美无瑕的纹路，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弧度。她的忠诚度界面是隐藏的，连天机处都无权直接读取。
“因此，”玉帝的声音拔高，带上不容置疑的决断，“朕颁法旨如下——”
所有仙官躬身。
“其一，白虎岭事件，定性为‘天道主动微调，考验三界心性’。任何仙、佛、妖、人，不得再妄议、传播恐慌言论。违者，以‘动摇天道信仰’论处，削功德，贬仙阶。”
“其二，涉事小妖白骨三七，交由‘天道院’观察教化，引导其善用所得功德，以为榜样。”
“其三，斗战胜佛孙悟空，及其师弟猪悟能、沙悟净，因关切同门（妖），行为虽有小瑕，其情可悯。不予追究。望其安心修行，莫再深究天道微末之事。”
法旨念完，殿内一片“陛下圣明”、“天道浩荡”的颂唱声。
但这颂唱声中，李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予追究？系统什么时候对“异常聚合体”这么宽容了？
玉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补充道：“当然，天道微调期间，三界秩序尤为重要。李爱卿。”
“臣在。”
“着你加强各要地巡查，尤其是——东海。”玉帝在最后两个字上，加了极其细微的、只有李靖这个级别才能听出的重音，“近日东海灵力波动异常，或与天道微调产生共振。需严防奸邪借机生事。”
“臣，领旨！”李靖心头雪亮。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公开法旨安抚人心，私下里派兵去东海“维稳”。而维稳的对象……不言而喻。
朝会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
仙官们鱼贯而出，低声交谈着“天道微调”的深意，大多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相信系统（陛下）的安排，是最省心、最安全的选择。
只有少数几位，走出凌霄殿时，抬头看了看天。
那天，依旧湛蓝，依旧虚假。
—
同一时间，东海之上，万里高空。
孙悟空、猪八戒、沙悟净三人并未驾云——那太显眼。孙悟空用了更古老的法子：他拔下一根毫毛，吹了口气，化作一片极薄、近乎透明的“空鳞”。这是当年从四海龙族那里学来的偏门法术，能借助水汽与光线折射，实现视觉与大部分灵力扫描层面的隐形。
三人站在空鳞上，朝着东海深处疾飞。
“玉帝老儿这会儿，该在给我们‘定性’了吧？”猪八戒掏着耳朵，懒洋洋道，“我估摸着，不是‘外魔蛊惑’，就是‘一时糊涂’，总之得把锅甩出去，保住他那套‘天道永恒’的脸面。”
沙僧沉默地望向远方海平面，他的身体依然不稳定，僧袍边缘时不时虚化一下，露出下面窜动的数据流光。“二师兄，那些……要来了。”
“啥？”
“水里。”沙僧的右眼乱码跳动，“很多……熟悉又陌生的‘存在’。被……净化过的。”
孙悟空火眼金睛望向下方蔚蓝的海面。在他的视野里，看似平静的海水之下，深达千丈的区域，正有无数密集的、带着标准天庭制式灵力签名（军用协议数据包）的光点，在快速集结、列阵！
不是普通的虾兵蟹将。
那些光点的数据强度、排列的阵法序列，都指向一支古老的、本应已被解散的部队——
“天蓬水师”。
那是五百年前，猪八戒还是天蓬元帅时，执掌的天庭最强水战力量。但在八戒“调戏嫦娥”（官方说法）被贬后，这支水师就被系统打散重组，核心将校被清洗记忆，植入了绝对忠诚协议。
而现在，他们正从东海各处的海底洞府、水脉节点中涌出，披挂着崭新的、刻满控制符文的银甲，手持制式的“镇妖破邪”法器，组成一道道严密的拦截网。数量，起码三万！
更深处，还有另一群身影在无声游弋。他们穿着暗沉的黑甲，动作整齐划一到诡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只有执行命令的冰冷光芒——“卷帘亲卫”，沙僧被贬前麾下的精锐内卫，同样被“忠诚模组覆盖”。
“嘿，”猪八戒笑了，笑声里却透着一股悲凉，“瞧瞧，系统把咱老兄弟的老部下，都拾掇得挺利索啊。这是要让咱们自己人，来打自己人？”
孙悟空握紧了金箍棒。棒身符文感应到下方同源却充满敌意的水族大军，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们不是你的旧部了，八戒。”孙悟空淡淡道，“他们现在是系统的爪牙，是程序。拦路，就打。”
“打？”八戒苦笑，“猴哥，那可是三万天庭正规水军！加上不知道多少‘卷帘亲卫’。咱们三个，一个失忆，一个半傻，一个连自己是个啥都搞不清，怎么打？冲下去被淹死吗？”
“谁说要冲下去了？”孙悟空眼中金光一闪，“玉帝想借东海拦住我们，顺便看看我们到底知道多少。那我们就……让他看他想看的。”
他转向沙僧：“能稳住吗？需要你‘变’一下。”
沙僧深吸一口气，体内混乱的数据流被他强行收束，眼神变得锐利了些：“大师兄要我变成谁？”
“李靖。”
沙僧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他闭上眼睛，身体开始模糊、重组。数据流如同黏土般被塑形，暗色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