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基初奠,暗流涌动
与苏婉儿达成约定的三天,如同紧绷的弓弦,在平静与焦虑的微妙平衡中,被缓缓拉满。
破宅之内,空气里弥漫着皂角、草药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赵虎成了不知疲倦的“人形搅拌机”,在林枫精准到近乎苛刻的指点下,一次次将油脂与碱水混合,搅拌,直到形成完美粘稠的皂液。他力气大,耐力足,而且对林枫言听计从,绝无二话,使得生产效率远超之前林福独自持的时候。
林福则包揽了所有精细活和后勤。他裁布、包装、照顾赵母、熬药做饭,还要负责清理越来越庞大的制皂“车间”——原本破败的正堂。他那双曾伺候过老夫人的巧手,将一块块凝固的香胰切割得方正平滑,再用裁剪好的白麻布仔细包裹,边缘折角一丝不苟,成品看起来竟有了几分“精品”的架势。
林枫的身体在持续服药和相对安稳的休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虽然依旧无法进行剧烈活动,肋骨的刺痛也时时提醒着他伤势未愈,但高烧已彻底退去,背后的伤口开始结痂,精神气力都好了许多。更多时候,他不再是躺在稻草上指挥,而是能坐在一旁,亲自上手进行一些关键的工艺调整,比如尝试不同油脂(在苏婉儿提供资金后,他们甚至买到了少量珍贵的茶油)的比例,研磨更细腻的香料粉末,或者试验在皂液中添加具有轻微药效的草药汁液(如清热解毒的金银花、驱蚊止痒的艾草浓汁),开发新的功能产品。
每一盆成功凝固、切割、包装好的香胰,都像是为未来增添的一块坚实砖石。短短三,除了交付给苏记的五十块标准品,他们还额外做出了二十块“药效加强版”和十块“茶油精华版”作为储备和试验。
赵母在汤药的调理和相对安稳的环境下,病情也稳定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勉强坐起,帮着林福做些穿针引线的轻省活计。看着儿子挥汗如雨却精神焕发的模样,看着林枫主仆为他们母子忙碌持,老人家的眼中时常含着泪花,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对林枫无边无际的感激。她私下里不知对赵虎叮嘱了多少次,要儿子肝脑涂地,报答恩公。
赵虎只是闷头活,但每次看向林枫时,那眼神中的忠诚与炽热,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个小小的、临时拼凑起来的“团队”,在共同的目标和危机感驱动下,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与效率。
第三天傍晚,林福带着第一批五十块香胰,再次前往苏记杂货铺交割。
这一次,他没有在铺外等待,而是被苏婉儿亲自迎了进去。铺面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只是货架上确实有些空荡,显出几分窘迫。苏婉儿验看了货物,对那整齐的包装和稳定的品质赞不绝口,当场便按照林枫之前商定的底价(一块香胰给苏记的结算价为二十五文),预付了首批一半的货款——足足六百二十五文钱。沉甸甸的一串铜钱交到林福手中时,老仆的手都有些发抖。这几乎抵得上他们之前辛苦零卖大半个月的收入!
更让林福惊喜的是,苏婉儿还带来了消息。
“福伯,请转告林公子,”苏婉儿将林福引到柜台后僻静处,压低声音道,“香胰放在铺中不过两,那十五块样品已然售罄,皆是老客回购或口口相传带来的新客。我已将价格初步定在四十文一块,客人虽有嫌贵者,但试用后多半爽快买下。五十块新货,想必也支撑不了多久。请公子务必保证后续供应。”
四十文!林福心中快速盘算,二十五文结算,苏娘子每块净赚十五文佣金,这生意……果然有做头!
“另外,”苏婉儿神色微凝,“关于郑元寿……我托人多方打听,他似乎并未将赵铁匠母子失踪之事大肆张扬,但私下里确实派了不少眼线在南城一带暗查。而且,他最近与洛阳县衙的一个姓王的户曹佐吏往来甚密,似乎在谋划什么事,可能与南城那片木料行有关,也可能……另有所图。请公子务必小心,近期若无必要,莫要轻易外出,尤其是赵壮士。”
林福心头一紧,连忙记下,又代林枫谢过苏婉儿。
带着货款和消息,林福几乎是脚下生风地赶回破宅。当他把那串铜钱和沉甸甸的消息一并放在林枫面前时,破宅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喜悦是巨大的。稳定的收入渠道打通了,而且利润可观。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购买更多的药材、更好的食物、更充足的原料,甚至可以考虑改善一下这破败的居住环境,赵母的病也能得到更持续有效的治疗。希望,从未如此真切地握在手中。
但阴影也随之而来。郑元寿没有放弃追查,而且可能正在动用更阴险的官面手段。王户曹……衙门里的胥吏,有时候比明刀明枪的家奴更难对付。他们熟知律法漏洞,手段阴柔,能让人吃了亏还无处申告。
“少爷,苏娘子说让赵虎兄弟近期尽量不要露面。”林福担忧地看向如铁塔般矗立的赵虎。
赵虎闻言,浓眉一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敢来!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赵叔,”林枫抬手止住他的怒意,声音平静,“匹夫之勇,解决不了本。郑元寿若真勾结了胥吏,随便安个‘逃奴’、‘盗匪同伙’甚或‘私藏兵铁’的罪名,就能让衙役光明正大地进来拿人。到那时,你反抗,便是对抗官府,正中他们下怀。”
赵虎脸色一白,他天不怕地不怕,但对“官府”二字,底层百姓有着天然的畏惧。“那……那怎么办?难道任由他们欺上门来?”
“自然不是。”林枫目光扫过屋内的三人,林福的忧虑,赵虎的愤懑,赵母的惊惶,尽收眼底。他知道,作为这个小小团体的主心骨,他必须给出明确的方向和足够的信心。
“首先,我们必须加快积累。”林枫指了指那串铜钱,“钱是胆,也是盾。有了钱,很多事才好办。福伯,明你除了补充原料,再想办法打听一下,南城这一片,有没有位置相对僻静、但又不至于完全与世隔绝、可以租住的小院或者独户。我们可能需要换个更安全、也更方便的地方。”
林福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这破宅实在太过显眼破败,并非久居之地。
“其次,赵叔,”林枫看向赵虎,“你的身份是隐患,也是契机。从明起,你尽量待在屋内,若要活动,也在夜深人静时。你的铁匠手艺不能荒废,我需要你帮我做几样东西。”
赵虎精神一振:“恩公尽管吩咐!刀枪剑戟,某虽不才,也能打出个样子来!”
“不是兵器。”林枫摇摇头,现在私藏打造兵器是重罪,“是一些工具,还有……一些特别的物件图纸,我晚些画给你。工具要精良,那些特别物件,则要严格保密,除了我们四人,绝不可让第五人知晓,包括苏娘子。”
赵虎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应下:“恩公放心!赵虎明白!”
林枫点点头,继续道:“最后,是关于郑元寿和那个王户曹。”他眼神微冷,“我们不能只被动防备。苏娘子是我们的耳目,但还不够。福伯,你明出去,除了找房子和买原料,再留心一下市井间关于郑家、关于那个王户曹的风评,特别是他们有没有什么仇家,或者做过什么天怒人怨、却未被追究的恶事。记住,只听,不问,更不议论。”
林福脸色肃然:“老奴省得。”
“至于我们自己,”林枫缓缓吐出一口气,“香胰的生产要继续,而且要扩大,但必须更加隐蔽。新租的院子,最好带有地窖或者密室。往后一段时,我们可能要转入‘半地下’状态了。”
他这番安排,条理清晰,既有短期应对,也有长期规划,既考虑了安全,也兼顾了发展。屋内的其他三人,听着他平静而坚定的声音,看着他苍白却目光如炬的脸庞,心中的不安和惶惑渐渐被一种坚实的信赖感所取代。
“少爷(恩公)思虑周全,我们照做便是!”三人异口同声。
接下来的几天,破宅里的生活节奏悄然改变。表面上,林福依旧每外出,采买、送(香胰用伪装好的篮子交给苏婉儿指定的可靠伙计)、打听消息。赵虎则彻底成了“隐形人”,只在深夜偶尔出来活动筋骨,大部分时间都闷在屋里,对照着林枫用烧黑的木炭在粗糙麻纸上画出的、他完全看不懂的复杂图纸和尺寸标注,皱着眉头,用林福买回来的几件简陋铁匠工具,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神情专注得可怕。
林枫的身体急续恢复,已经能短时间在院内走动。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思考和规划。系统界面里,“工匠之路”的进度缓慢爬升到了2.1%,“危局中的基”则跳到了45%。声望依旧是“小有机缘”,没有变化。
他深知,香胰生意带来的金钱和与苏婉儿的联盟,只是“基”的一部分。真正的基,在于人,在于不可替代的技术,在于对信息的掌握,在于……隐藏的实力。
赵虎正在打造的东西,就是他对“隐藏实力”的第一步。那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些基于现代力学原理的、结构巧妙的捕兽夹、预警机关、甚至简易弩机的核心部件图纸。在这个冷兵器时代,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在特定环境下,可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力。
同时,他也在利用系统兑换的《基础化学应用》知识,尝试更进一步的“产品研发”。比如,提纯草木灰碱,获得更高的“碱面”;尝试用石灰石和粘土混合煅烧,摸索原始水泥的雏形;甚至开始记录一些简单金属冶炼(如锌、铝)的理论知识,尽管以现在的条件本无法实现。这些知识储备,都是为了将来可能到来的、更需要技术实力的时刻。
林福那边的进展也颇为顺利。他很快在南城与西市交界处,找到了一处相对理想的院落。院子不大,独门独户,位置不算偏僻,但左邻右舍多是老实本分的手艺人或小贩,不惹眼。最关键的是,院中有一口甜水井,后院还有一个不大的、废弃的地窖,稍加修整便可用。租金不菲,但在香胰生意稳定的现金流支持下,完全可以承受。
就在林枫决定租下那院子,准备着手搬迁的前一天,林福带回来了一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坏消息。
“少爷,”林福脸色发白,声音压得极低,“我听说……郑元寿那边,好像查到了点什么。有人在南城这片,打听一个‘身形高大、疑似铁匠、带着病母’的男子……还有,那个王户曹,昨天去了南城那片木料行,出来后,木料行的东家脸色就很难看。我估摸着……郑家的爪子,怕是快要伸到我们这边来了。”
屋内的气氛骤然紧绷。赵虎猛地站起身,眼中凶光毕露。赵母捂着嘴,发出压抑的惊呼。
林枫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下的稻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比自己预想的要快一些。
“福伯,新院子谈妥了吗?”林枫问,声音听不出波澜。
“谈妥了,定金也付了,随时可以搬过去,就是地窖还没收拾好。”
“来不及慢慢收拾了。”林枫当机立断,“今晚就搬。只带最必要的东西:钱、药、香胰原料和成品、赵叔打好的那些铁件、还有我们的工具。其他破烂,一律不带。”
“今晚?”林福和赵虎都是一惊。
“对,今晚,子时之后,趁夜搬过去。”林枫目光扫过三人,“动作要轻,要快。赵叔,你负责背负伯母和重物。福伯,你带路,我跟着。到了新地方,赵叔和福伯立刻着手简单布置,尤其是地窖入口的伪装和院墙内的一些……‘小布置’,按我之前说的做。”
他的镇定如同定海神针,让慌乱的心绪迅速平复。赵虎和林福立刻开始默默收拾。
林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洛阳城的轮廓在星月微光下显得模糊而庞大,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而他们,就像在这巨兽皮肤下悄然移动的微末蝼蚁。
搬家,意味着放弃这最初的“据点”,但也意味着向更安全、更有发展潜力的新“基地”转移。这是一次被动的撤退,却也可能是主动战略转移的开始。
郑元寿……王户曹……
林枫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想把我到绝路?”他低声自语,近乎无声,“那就看看,是你们的爪子硬,还是我这颗来自异世的‘火种’,燃起的火焰更烫人。”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破宅之内,最后一点灯火也熄灭了。只有几双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等待着子时的到来,等待着那场静默的迁徙,等待着在新地方,继续那未竟的生存与复仇之路。
暗流,已然涌动至门前。而林枫手中的筹码,也在悄然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