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仙刀》第6章 江南水榭
黄沙尽头。
仍是黄沙。
几抹新绿夹杂在死寂的黄沙里,虽渺小,却总归给人一缕希望。
马车愈来愈近。
新绿渐渐化为浓绿。
方圆足有数十里的碧绿湖泊映入眼帘。
游船泛舟湖上,荡起层层涟漪。
湖心。
婉约典雅的水乡庭院坐落于此。
金色的琉璃瓦,朱红的雕龙木柱,戴着簪花的侍女,描着蛾眉的贵妇人。
沈庚突然有一种错觉。
仿佛他已经脱离了苦海,来到了极乐之地。
它的繁华足以使无数人艳羡。
不过。
若是人们得知,这精致而美丽的庭院,是一具具尸骸搭建的;这碧波荡漾的湖泊,流淌的是鲜红的血——那还会有人艳羡吗?
必然是有的。
世间总不缺少恶。
也不会缺少仇恨。
沈庚握紧了刀,踏上了小舟。
木浆惊起水花,涟漪娇笑着躲避。
岁月安宁而美好。
今天是个好天气。
江定松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仰面躺在摇椅上。
他喜欢这种天气。
温暖的阳光,温暖的风,温暖的手。
两个妆容精致的侍女正用那双娇嫩的手剥着橘子。
他喜欢橘子。
早年喜欢又青又涩的橘子。
现在却喜欢熟透的,几乎没有酸味的橘子。
或许是他以前已经尝够了酸涩,已不愿再触及。
这些年的打拼,为的不就是享受这美好的时光吗?
一名穿着短褂的仆人急匆匆地走进来。
江定松只觉眼前一暗,随即睁开眼,怒狮般审视着胆敢遮挡阳光的卑贱仆役。
他决定削去对方的小腿。
这样便不能挡住温暖的阳光了。
他已经下定决心。
只要他下定决心,谁来求情都是没有用的。
更何况,没人敢为了一个卑贱的仆役,惹怒庄园的主人。
于是他准备开口。
只是他还没开口,仆人便匆匆说话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
江定松还未听进去。
远方便传来了不合音律的脚步声。
树下弹奏的古筝已经停了。
乐师惊讶地看着来人,他绝没有想到,竟有人敢佩刀而来。
江定松也没想到。
但他只觉得有趣。
这份兴趣绝非来自人。
他只是好奇,竟然有人不遵守自己定下的规矩。
沈庚走上前,还未握刀。
他沉声道:“你就是江南水榭的主人?”
江定松站起来,打量着这个有趣的少年。
沈庚同样打量着江定松。
后者披着一袭锦袍,内里是洗得极干净的绸缎短衫。
他的左手拇指戴着一枚玉扳指。
没有兵刃。
但沈庚并没有放松。
只因他明白,杀人的兵刃是看不到的。
能够被看到的兵刃,绝不可能支撑起如此庞大的庭院!
江定松的视线落在葬仙刀上。
镇静的神情终于多了一丝错愕。
他没有说话。
微光忽地一闪!
啪!
一声脆响!
一枚透骨钉撞在刀身上!
沈庚动了!
刀光化作流影,刺入对方胸膛!
噗!
刀刺入血肉,沈庚心中一沉。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名亭亭玉立的少女会主动扑上来,为对方挡下致命一击!
凭借这刹那,江定松已然拉开一段距离!
男人拔剑!
剑若游龙!
噗!
另外一名侍女软倒在地,胸前鲜血淋漓。
两人不得不后退。
江定松站在远处,没有追赶。
他知道留不下对方,也知道今日定无生命之忧!
只因对方一路积蓄而来的杀气,已经全数释放!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杀气已泄,机会已失!
沈庚和男人坐在沙地上,滚烫的黄沙刺激着肌肤。
今天是个炎热的日子。
他想不通为何有人甘愿为恶人卖命!
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师父定然出事了!
否则对方绝不会立即出手!
因为再没有缓和的余地,所以江定松只能出手!
男人神情怔忪,凝视着树荫下缓缓爬行的蚂蚁。
他依旧握着剑。
手却已然颤抖!
良久。
男人喃喃道:“他不该这样死去。”
沈庚没有说话。
他不知该说什么。
男人又道:“他不该这样死去,他必须死在我手中!”
他霍然抬首,眼中闪烁着璀璨的光!
沈庚望着对方,望着那双眼睛。
他的心渐渐沉下去。
他见过死人。
也知道回光返照是怎样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竟然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感受到同样的境况!
那必定是燃烧生命的光!
只是他想不通,两人明明是仇敌,且非生死大仇,真的值得这样做吗?
沈庚可以为此付出生命。
却不代表他理解这种行为。
只因他被灌输的只有仇恨。
所以才会遗漏那显而易见的一点——它已然超越了仇恨,达至一种崭新的境界!
沉默有顷。
男人忽然道:“江定松绝不肯束手待毙,他一定会派人寻找你我的下落!”
沈庚疑惑道:“为何?”
男人冷笑道:“只因他明白,一旦给敌人充分的时间,便是自己殒命之时!”
沈庚道:“他若是藏匿在庄园里,我们未必会得手。”
男人道:“话虽如此,他却绝不肯这么做!”
沈庚愈发困惑。
“他不仅是江洋大盗,还是一个枭雄。他爱护自己的声名,甚于自己的生命。更何况,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他的仇家便会知道,昔日的过江猛虎,已经沦落为一只病猫了!”
“届时,无论他如何做,都会面对无休无止的报复!”
男人的眼中燃烧着火焰!
凶猛的火焰不仅焚烧着自己,也焚烧着江定松。
沈庚暗暗叹了口气,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男人道:“那些侍女之所以肯为他死,是因为不得不死!”
世上掌控一个人命运的方法有很多,譬如金钱;倘使金钱无法奏效,那便改换为直接的报复。
如控制对方的家人,或事后严酷的刑罚。
世上有太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事,也有太多比恶鬼更可怕的人。
江定松是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月明星稀。
风飒飒,林叶萧萧。
沈庚盘坐树下,握着刀。
十米外凌乱横着七八具尸体。
尸体着玄色短褂,胸前绣青色云纹。
这便是江南水榭的标志。
尸体未凉。
温热的血浸入黄沙。
他望着死人,死人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