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贪欢》第4章 知子莫若母
“妈，进去坐吧！外面凉”
一个戴着草帽的女人对着坐在石墩子上的一个老妇人说道。
见老妇人没有回答，女人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落寞的走进了老妇人身后的一处院落当中。一条大黑狗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看了女人一眼，呜呜的叫了两声便安静了下去。
和绝大多数农村的院落一样，院子三面围墙，中间一间正厅，两边各有一个房间。虽然打理的很是干净整洁，但整体还是红砖青瓦，明显是有些年头了。
与距离这座院落不远处那一排排的二层小洋楼相比，这里显得是那么的破败不堪。
女人摘下草帽，挽起袖子走进了右边的屋子，一阵哗啦啦的水流声过后，女人端着一个篮子走了出来，篮子里装满了新鲜的长豆角。
走到老妇人身边，跟老妇人坐到一起，也不说话，就开始拣起了豆角，应该是在准备做饭的蔬菜。
女人皮肤黝黑，眼睛里写满了沧桑，但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她那脸庞虽然黝黑，却仍有一种光滑柔嫩之感。实际年龄并不大，只是被这繁重的农活剥夺了她本该拥有的青春外表。
拣了一会儿以后女人抬头看了一眼表情木讷的老妇人，眼神之中充满了疼惜。
像是突然对所有事情都失去兴趣了一样，女人也扔下手里的豆角，如同老妇人一样发起了呆。
一阵凉风吹过，扬起了女人有些凌乱的头发，也带着女人的思绪飘向了远方。
门前的几棵大树上零零落落的树叶随风摇曳，飘荡，久久不愿落下，像是诉说着永远也说不完的话一般。
“小祺，又发啥呆呢？不准备做饭了啊？”。一个洪亮的女人声音响了起来，声音中带着亲切和疼爱。
“不想做饭就不做了，带着你妈跟张婶走，张婶给你做好吃的”。
“不了张婶，你看，我豆角都拣好了，正准备去做饭呢！”女人礼貌的回复着张婶。
“那好吧，我也回去做饭了，让你妈早点进去，天凉了别冻着了，明天记得给多披件衣服。”张婶说道
“知道了张婶，我这就带我妈进去了”，女人客气的笑着说道。
看着张婶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老妇人，女人刚刚那挂在脸上的笑容似乎又多了几分落寞。
母亲和张婶是同龄人，但如今张婶身体依旧硬朗，而母亲却已满头白发，看起来比张婶大了何止十岁。
女人收起了思绪，起身轻轻的说了一句“妈，进去吧！别着凉了。”
老妇人依旧是没有说话，只是颤颤巍巍的摸向了身旁的拐杖，听话的将手扶在了女人的小臂上。
张婶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一老一少的两个身影，微微的摇了摇头说道“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张婶是真的心疼吴诗淇，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年纪，但两人站在一起，却更像是母女。上次吴诗淇来借东西，正好碰见女儿在家，当时吴诗淇那种窘迫的神态深深的刺痛了张婶的心。
如果要论才华，她女儿两个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吴诗淇，所以张婶心里很清楚，吴诗淇那种小心翼翼是在向现实低头，是迫于无奈。
依旧是那个红砖青瓦的院落，一张看起来款式比较老旧的茶几摆在正厅中间，吴诗淇正拿着一本书聚精会神的看着，手边的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记着笔记。
“小淇，你进来，妈有话跟你说”
听到这个声音，吴诗淇快速的放下了手中的书，走进与正厅相连的偏房之中关切的问道。
“妈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妈没事，妈就是梦到你哥哥回来了”
一边说着吴母一边摸索着抓住了吴诗淇的手，抓的很紧很紧，仿佛害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到了一样。
听着母亲的话，感受着母亲手上传来的力道，吴诗淇的眼泪瞬间就溢出了眼眶。她知道母亲心里的煎熬，于是紧紧的回握住了母亲的手。
只是她此刻正在刻意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任凭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却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发出任何一点的啜泣声，因为她不想让母亲担心，她必须表现得足够坚强才行。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妈虽然是一个废人，但你不用担心妈，妈一辈子什么事没经历过啊！妈只是不希望你背负太多的东西”。
“自从你爸和你哥走了以后，我原本也想这辈子就这样算了，哪天睡一觉就再也不醒来了，可是妈没有，不是妈不想，是妈舍不得你们兄妹两”。
“都说知子莫若母，妈和你哥连着心呢！妈知道你不信，但妈一直相信你哥他还在，总有一天他还会回来的，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最近总是梦见他”。
“妈今天就是想告诉你，小淇，万一妈撑不到你哥回来的那一天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妈今天跟你说的话，别做傻事。你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妈心里明镜儿似的。你比你哥要聪明，也比你哥更要强”。
“妈这些年拖着这残废的身子不愿意走，一方面是想等你哥回来，还有一个原因是想让你守着妈，妈也怕啊！”
“妈知道你爸和你哥的事你放不下，这几年你一直在偷偷的学习法律。上次小芸给你送书的时候你不在，小芸说是法律方面的书，那时候妈就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你原本想做什么？但是妈知道，你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所以妈才不让你出去，让你守着妈这么些年，就是担心你跟你哥一样，要是那样的话妈和你爸这辈子可就真的不能瞑目了。”
“妈即使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但总会有不在的那一天，能拖你一天就拖你一天吧！如果真的哪天妈不在了，那时候人死如灯灭，妈也看不到了，也管不着你了。”
“可是妈还是希望你一定要等着你哥回来，这一切都不该是你背负的，你能明白妈的意思吗？”。
听着母亲这一句一句掏着心窝子的话，吴诗淇的情绪终于破防了，她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紧紧的抱着母亲放声哭了起来，这一刻，她才是那个本该享受被溺爱的孩子，这一刻，她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坚强，这一刻，她肆无忌惮的发泄着那许许多多的委屈……
真的是知子莫若母啊，她的心思母亲全知道。在她哥哥吴昊南失去音信之后，她在各种排挤和压力之下，被迫离开了体制内的工作岗位。
她原本是准备带着母亲离开这个伤心地的，一方面是避免母亲触景生情，另一方面是她实在没办法当做没事人一样的去面对梁家众人，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哥哥的事不简单。她需要一个新的环境和新的身份去调查。
可是母亲并不愿意离开，说是要在这里守着父亲的坟头，等着哥哥回来。
她担心母亲伤心过度，所以这些年一直守在母亲的身边再也没有出去。因为母亲已经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没有勇气再失去了。
她也知道母亲总有一天会离开，而她也会为父亲和哥哥继续讨回公道，所以这些年虽然守着母亲，但她却一直没有放弃学习，她没办法调查事情的真相，但她可以通过知识来武装自己。
退一万步说，如果哪天母亲真的不在了，那她就可以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去调查真相了，还父亲和哥哥一个公道。
但如果她能力不够，查不到真相，那她就用自己学的知识制造一个针对梁家的真相，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要让罪魁祸首伏诛，至于通过什么手段，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而如果她制造的真相也无法达到目的，那她就学哥哥，亲自动手送真正的凶手下地狱。亲人都不在了，自己也不想活的太孤单。
所以这些年她拒绝了所有的相亲安排，因为她不想连累别人。
这些年她对谁都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就是要让梁家放松警惕，关键时刻给他致命一击。
这些年她从来不敢有一刻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也从来不敢有一刻松懈。
她清楚的记得父亲眼里的光一点点的散去，最终死在了她的面前，她还清楚的记得哥哥眼里的光一点点的散去，木讷的接受着宣判。
那种心理上的折磨，让他这五年来没有一刻睡过好觉，连续失去家里的两个顶梁柱，让本该如花绽放年纪的她一瞬间担负起了太多的东西。
后来又受到排挤和打压、母亲哭瞎双眼，她都是一个人默默的接下了所有，从没有在母亲面前表现出过一丝脆弱。
然而这一刻她还是没能坚持住……
母亲是真的懂她，而她也确实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吴母抚摸着女儿有些毛糙的头发，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也许是哭累了，又也许是卸下坚强以后少了很多顾虑吧！吴诗淇最终还是趴在吴母的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清风微凉浅入夜、游子思乡入梦来
呼吸均匀、气息悠长。这一夜吴诗淇睡得很香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