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下影》第2章 幽都
风雪中——
一座坟凸起在了山顶，余晖下，很是寂寥，似与万物不存在联系。
影五甚至不知此山名为何。
尸首被官差们带走了，他寻不到，便拿来老乞丐讨饭的碗，埋在了土里。
“阿爹啊…”影五张了张嘴，良久，才继续道：
“咸林郡的太守梁兆成，将来若有机会，我定会……”
话未说完，影五便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的确是有些苦涩，也的确是有些幼稚。
倘若是能做到的话，他也不会像猪猡一般，看着自己的阿爹任人宰割了。
影五低声念叨：“不过也好，人还是得有念想，不然就真成猪猡啦。”
在自欺欺人的短暂憧憬过后，迎接影五的，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后悔了，我不该听你的！”
他默然无语，眼中尽是茫然与悲怆，良久，才低下了头。
随后泪如雨下……
十四年前的一个晚上，要解手的老乞丐，推开了野厕的门。
他遇到的，不仅是扑鼻而来的异味，地上蠕动的蛆虫，横在坑洞上两块发黑的木板。
还有一名弃婴。
婴童被扔在了野厕的角落里，身下还有一摊不明来源的水迹。
应是不忍心吧，又或许这地方属实熏眼睛，无后的老乞丐并没有踌躇太久。
至于名字，老乞丐想必是不想贴合贱名好养活的定律。
他认为，两人今后会形影不离，而相遇的那晚，恰好又是正月初五，便唤他叫影五罢。
到了傍晚时分——
影五顶着一身雪，来到了一家酒铺前，这家铺子卖的酒很贵，一壶酒要三十两银子。
影五在街边乞讨时，就没见过这家酒铺做成过一笔生意。
他知道，此处压根就不卖酒，这里住着一群人伢子。
话说近年来，到这里来卖孩子的人，着实是不少。
影五也听旁人讲起过，那些孩子，估计被卖到哪个宗门当炮灰去了。
而在街边说书先生的嘴里，大能修行者可持剑上九霄，可抬手覆山岳。
玄之又玄之道，兴是有些夸张，而传闻其可杀人不见血，保不准是真的。
所以影五大概明白，来这地方卖身，会有何下场。
‘吱呀～’
酒铺的门被推开，开门的是一汉子，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衣衫褴褛的乞儿：
“到别家讨饭去吧，可莫要妨碍我们做生意！”
“我是来卖身的。”影五回答的很认真。
“卖身？！”
汉子倏地一愣，他们这里，都是大人架着小娃儿强迫卖身，他还是头回见自愿过来的。
他再次看向了影五。
那满脸泥垢之下，却藏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在眉下炯炯发光，正如荆棘丛中的一堆火。
在那一双眸子里，仿佛是藏起了一些…不可名状的故事。
汉子不禁提醒道：“卖身的地方多的是，有的地方，可是要玩命的！”
言下之意，影五自是明白。
可那梁兆成是高高在上的太守，不成为修行者，报仇即为妄想。
影五盘算过了，去那不知名的地方，兴许能让他找寻到归宿。
“我愿意去，绝不后悔！”
影五将背脊挺得直直的，好像在这白杨树一样的身体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壮汉眉毛猛地一挑，“想好了就进来，签卖身契，领钱。”
“好嘞，这就来！”
在这人吃人的世道，影五要大胆去走他的夜路。
……
如果把幽都山的分布，比作一只黑色的蜘蛛。
那么，在这座山指挥下的各舵、堂，便如同密布的蛛丝，交织成巨大的恐怖之网，而每一根蛛丝，都通向一个秘密所在。
影五在被扔下马车之前，酒铺的人便与他讲解过，这是个什么地方。
所谓这世上有了幽都山，就不会再有隔夜的仇。
此地，便是当今最大的杀手组织，位于大胤北方。
这里还有许多孩子，年龄大多与影五相差不多，约莫人数不下三百，不少人的脸蛋，被吓得如窗户纸般惨白。
这些娃子，大多是家中过活不下去了，被长辈卖到此处的。
影五思忖着，应该很少有人和他一样，是自愿来的吧。
倏地——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正有一个娃子，不知是不是受不了这压抑的氛围，拔起腿就想跑。
而后，一黑布遮面之人，出现如鬼魅。
影五亲眼看到，那孩子被其砍掉了双脚，扔下了山崖。
完事后，黑衣人拍了拍手，他做这种事很有经验，甚至血没溅到他身上，衣服若是沾上了血，会有一股腥臭味。
影五悄悄瞄了几眼，此人全身仅露出一双似漆的眼睛，正闪烁着狡诈的锋芒。
杀人如同杀猪宰狗，又冷漠至极！
见状，所有的孩子都噤若寒蝉，连喘气声都不禁轻了几分。
直到又有一群黑衣人到来……
为首的那老叟眼窝深陷，一个塌鼻子快要将鼻孔都给盖住了，模样是极丑。
余下的黑衣人皆是下跪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参见万舵主！”
老叟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似有似无的瘆笑道：“我是幽都山的地字杀手，万松青。
三天，你们只有三天时间，谁在密林里凑够了三颗人头，就能出来。
三天一过，人头没凑够的，就会被扔进山喂狼！”
言简意赅。
他说话的声音，就像锯子拉扯着朽木，却又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话罢，万松青慢悠悠的转过身子，在一名女杀手的搀扶下，离去。
影五闻言，埋头曲颈，心中亦翻涌着巨浪，他毕竟从未杀过人。
旁边的娃子扭过头来，冲影五问道：“你害怕吗？”
影五老实道：“我怵得很呐！”
他本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灰暗来临时，还是难免紧张。
超过一半的人，此时都弯着腿，哆里哆嗦的站不稳一样，像弱不禁风的干树枝。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杀死对方，如此才能活下来。
很快就有杀手们，来给众人分发匕首，兴许是今年来的人多上几成，匕首似不太够了，杀手们便又寻来些别的活计。
影五低头看着手中之物，这就是寻常用来夯钉子的锤子。
他得用这个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