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昭昭》第2章 迟早有一天都会明白的
京城贵女众多,地位最高的自然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宁舒公主。宁舒公主云静瑶是贤妃娘娘所出,皇帝子嗣不丰,云静瑶是圣上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地位崇高,倍受宠爱。而众人皆知,京城也有一个姑娘几乎和宁舒公主的地位不相上下,那便是征北大将军楼镇江的女儿,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宣平郡主楼摘星。
楼摘星的名字是皇上所赐,出生之日便被封为郡主,从宣平郡主的封号中就可以看出皇帝对楼家的恩宠有多盛。她出生的时候,江南久旱逢甘霖,边疆战事告捷,敌国北戎被征北大将军楼镇江率领的军队打得元气大伤,数年都无力再进犯中原。就这样,在皇帝皇后,以及自家爷爷母亲舅舅的宠爱下,楼摘星长到了七岁,长成了众人都意料不到的样子。
“婵儿,今日娘亲要去逛街,你可要同去?”姜成珏敲开女儿的书房,问道。
“母亲,我今日想要继续读这本《孙子兵法》,古人的谋略与智慧甚是惊人,其中奥妙女儿还不能完全参透,您和周家伯母一起去吧。”楼摘星坐在她专属的小书桌前,手握舅舅送她的珍品毛笔,蘸上皇后姑姑给她的贡品墨水,一边认真地做批注,一边回答道,头都没抬一下。
姜成珏悻悻离开,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是个小书呆子。”
楼摘星摸摸耳朵,母亲既然说得那么小声,那么就当没听到吧。
姜成珏看女儿没反应,又折返回去,扒在门框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女儿。
楼摘星叹口气,那便回来再继续看吧。
“楼夫人,真是难得,你家星儿竟赏光了。”户部尚书周乾家的夫人吴氏打趣道。她的两个女儿和楼摘星一般大,现在正站在母亲身后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又拘谨地看着周围的街景。
姜成珏心想,这才是七岁的小女孩该有的样子吧。
“颇费了一番功夫的。”姜成珏无奈地回答道。想把女儿拉出来逛街,给她打扮打扮真是太难了。
吴氏听到这个回答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她已经听到过很多次了。说起来真是很奇怪,楼家姑娘可谓从出生起就是众星捧月,所有人都无比宠爱她,这样的环境下,她竟然没有一点点骄奢的性子,整日不是读书,便是习武,难道楼家的风水真是专出武学奇才吗?
摇摇头把杂乱的思绪清掉,几人带着丫鬟小厮,愉快地逛街去了。珍宝阁最近新出了很多精致的头面,还有一些做工精巧的小玩意儿,吸引了不少贵妇贵女前去把玩挑选。几人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珍宝阁。
店里的伙计热情地将他们迎上二楼:“您几位这边请。”
楼摘星跟在母亲身后,看着她挑挑拣拣,偶尔对某个首饰目露惊叹,潇洒一挥手让伙计给包起来的样子,不由得发起了呆。她还小,不太能理解女人的购物欲。如果皇后姑母在,就可以一起去逛兵器铺子了,看到好看的兵器,她也要小手一挥,通通包起来。
忽然,一阵吵闹声打断了楼摘星脑海中的兵器铺子之旅。她探头往窗户外一看,咦,是认识的人呢。
街边,一群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站在一起,身后跟着一大堆护卫,场面颇为可观。楼摘星不理解,他们这一大堆人,为什么要站在街边吵架,没看到旁边卖小玩意儿的摊主都瑟瑟发抖了吗。
“耶律明达,你故意摔坏本皇子的东西,我看你就是心怀不轨,是不是还想尝尝我们大闵朝军队铁蹄的滋味。”云自言抱着双臂,得意洋洋地看着旁边低着头的男孩,眼角边流露出浓浓的不屑。
楼摘星皱起眉头:这人把战争当成了什么?他恃强凌弱侮辱他人的工具吗?
“二皇兄,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手里拿的东西太多了才会······”一旁的云静瑶也皱起了眉,显然对现在他们所处的境地很不习惯——一国皇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别人起争执,体面和自尊都不要了吗?
“静瑶,你替他说话作甚,他是北戎的人,是咱们的敌人,你不要站错了立场。”云自言很是不满地打断云静瑶的话。
云静瑶似是还要在说些什么,云自言不耐烦地挥挥手,直接招呼身边的侍卫把耶律明达拖开围成了一圈。耶律明达一直低着头,楼摘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注意到,他虽然低着头,后背却一直是挺直的,即使是现在,即将要被殴打的时候。
听爷爷说,贤妃的父亲工部尚书刘远山受到了弹劾,皇上斥责了他。就因此,云自言这就得意忘形,开始针对云静瑶了吗?
楼摘星在心里啧啧两声,这就是爷爷说的,小人短视。她要是云静瑶,她回去一定在皇上面前告云自言一状。
“喂!宁舒!”楼摘星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朝宁静瑶招手。
宁静瑶闻声看过去,吓出了半身汗:“宣平你小心啊,快回去坐好。”
同样吓了一跳的姜成珏已经把楼摘星拽回去了,附赠一个正对脑门的爆栗。
楼摘星也不在意,嘿嘿一笑,脑袋搁在窗台上,对着下面喊:“宁舒,你们干嘛呢?要过来玩吗?”
云自言翻了个白眼:“你管我们干嘛!”
“二皇子,你侍卫把路都挡住了,上次范御史参你当街扰乱百姓治安,皇帝姑丈罚你禁足一个月呢,你这么快就忘记啦?”
云自言一哽,“没挡路,你别瞎说啊。”一边悄悄挥手让侍卫散开。禁足他倒是不怕,他怕母妃天天对着他哭,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眼泪,禁足一个月她哭了一水缸的泪。
“嘿嘿,那是我看错了,你们过来玩吗?”楼摘星狡黠一笑,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不去,珠宝有什么好看的,娘们叽叽的。”云自言一边嘟囔着一边领着侍卫走远了。
云静瑶冲楼摘星会心一笑,也抬步走了,众人纷纷跟上,没人再看站在原地的耶律明达。耶律明达转身,跟着他们的方向走去,没回头看,脊背也始终是挺直的。
街边的摊主长出一口气,又重振精神大声叫卖起来。
楼摘星目视他们一行人走远,回头继续看着娘亲大人和周夫人讨论哪套首饰更好看。楼摘星没注意到,姜成珏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果然,她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一个单纯的书呆子。
“婵儿你看,这个你喜欢吗?”姜成珏的目光落在了一把匕首上,匕首的做工相当精致。刀鞘上刻着繁复而精巧的花纹,点缀用的宝石是干净透澈的紫色,轻轻摆动匕首,还能看到隐约闪现的暗芒。
楼摘星利落地跳下座椅,接过母亲手里的匕首,抽出刀身,刀身萦绕着上好的寒铁色泽,材质看起来很像父亲手里那把玄铁大刀。
“母亲,我很喜欢,谢谢娘。”楼摘星一眼就相中了这把刀,攥在手里不肯丢。
姜成珏点点头,把匕首和其他首饰一起结账了。
回府以后,楼摘星径直去了定国公的院中。
定国公正躺在树荫下的摇椅里闭眼休息,身旁放着的茶还飘着丝丝热气。
“爷爷。”楼摘星唤了一声。
“嗯,你回来啦。”定国公没睁眼,拍了拍身旁的位子,“来,坐这儿。”
“爷爷,我得了一把匕首。”楼摘星献宝似的把匕首拿给定国公看。
定国公睁眼接过来,端详了片刻,“好铁,是把好匕首,你收好,改日我再教你几招。”
这哪有不应的,楼摘星双眼放光,连连点头。
忽然,那个脊背挺直的身影掠过楼摘星的脑海,她开口问道:“爷爷,今天我见到了耶律明达,他受到二皇子的欺辱和恐吓,却好像一点都不怕。您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定国公沉思了一会儿,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他有点聪明,会避让二皇子的锋芒,不争一时意气。又好像有点笨,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说。”
“那如果是你,不求饶的话就会死,你会求饶吗?”
年幼的小女孩好像被这个问题难到了,拧着眉毛纠结了半天。
“我不会求饶,但是我也不想死。”
定国公慈爱地看着小女孩,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袋:“那你就要有能力保护自己,只要你足够强大,就不用求饶,也不用死。”
楼摘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耶律明达就是不想求饶,但是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是的,他心性隐忍,三岁被北戎送过来做质子,在夹缝中生存了七年,现在的他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才不得不选择退让,等他羽翼丰满,如果选择站在大闵的对立面,一定会成我们的心腹大患。”定国公缓缓说道,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来北疆那尸横遍野,血染大地的场景。离开战场十几年,每每回忆起那些人间地狱,他都不由得心如刀绞。
“那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他呢?”楼摘星很是不解。
“婵儿,战争不是耶律明达一个人就能挑起来的。北戎民风剽悍,好斗喜战,他们一直觊觎我们富饶的国土,只要寻得时机,就还会再次来犯。这不是杀了一个耶律明达就能解决的。而且他是质子,如果死在我们的国家,北戎就更有理由来进犯了。”定国公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声音沉静。
“最重要的是,婵儿,生而为人,你当知道何而可为,何而不可为。如果我们为了虚无的猜测便将屠刀砍向一个尚且无辜的稚子,那我们和滥杀无辜的北戎蛮人有什么区别?你还小,有很多事你都不明白,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拥有属于自己的那杆秤,去评判公正道义,去践行你自己的道。”
“婵儿明白了。”楼摘星乖巧地应道。
爷爷一番话,她有的听懂了,有的还想不明白。她知道不能伤害无辜,却想不通该如何阻止北戎进犯。爷爷和爹爹都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她和他们一样,热切地希望世间再无战事,可是这是不可能的。那他们能做的,只能是徒劳地一次又一次抵抗吗?
带着小脑袋想不通的疑惑,楼摘星回了自己的小院。她决定了,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要想了,爷爷说,迟早有一天她都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