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群山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在身后逐渐模糊，被翻涌的铅灰色瘴气吞没。乐长歌站在一处光秃秃的山梁上，脚下是相对平缓、植被稀疏的丘陵地带。空气中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土和尸臭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草木清气、牲畜粪便和远处人烟气息的、更为复杂的味道。
他赤着上身，仅用鞣制粗糙的兽皮包裹着腰胯和双腿。精悍的身躯肌肉线条分明，皮肤是久不见光的苍白，但布满了清晰而邪异的暗紫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左臂的活动已无大碍，力量虽稍逊右臂，但同样蕴含着邪异的爆发力。下丹田中，那鸽卵大小的幽暗气旋稳定旋转，源源不断地将驳杂的能量转化为冰冷的邪元，滋养着这具被彻底重塑的躯体。
肩上扛着一根用坚韧藤蔓捆扎的、粗壮的兽骨——这是他最后的“战利品”，一头倒霉的铁甲犀牛的腿骨，质地坚硬，是制作武器或换取物资的好材料。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越过起伏的丘陵，投向地平线尽头。
那里，一道蜿蜒如蛇的土黄色官道，在稀疏的林木和开垦过的田地间延伸。更远处，依着一道不算险峻的山脉余麓，一片灰扑扑的建筑群在稀薄的晨雾中显现出轮廓。城墙不高，由巨大的、未经仔细打磨的灰岩垒砌而成，斑驳沧桑，几处坍塌的缺口用粗糙的木栅临时修补着。几面褪色的、绣着不同徽记的旗帜，在稀稀拉拉的城头塔楼上懒洋洋地飘着。
一座城。一座属于“人”的城。
乐长歌灰白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属于“归乡”的激动或温暖，只有一片深沉的漠然，以及冰冷的审视。这座城市，在荒野挣扎求生的他眼中，不再是文明的象征，而是一个更大、更复杂、规则更加隐晦的狩猎场。
他需要情报，需要了解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需要地图，需要了解守陵人、万道盟的势力范围。需要资源，无论是修复身体的药物、更精良的武器，还是蕴含灵气的物品。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融入这个“尘世”，像一个影子般潜伏下来，消化“时痕尘”的烙印，研究骨笛的奥秘，积蓄力量。
但以他现在这副模样进城？浑身邪纹，气息冰冷，扛着根巨大的兽骨？恐怕立刻就会被当做邪魔外道或蛮荒流窜的凶徒给围剿了。
他需要一个伪装。
意念微动，下丹田的幽暗气旋缓缓收敛气息，皮肤下游走的暗紫邪纹也随之黯淡下去，变得如同普通的陈旧疤痕。他催动邪元，强行改变着面部肌肉的细微走向，让原本过于锐利冷硬的线条显得稍微“普通”一些，甚至刻意营造出几分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眼神中的漠然被收敛，换上一种底层散修常见的、带着警惕和一丝疲惫的浑浊。
做完这一切，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在蛮荒边缘挣扎求生、运气不错活下来、带着点战利品准备进城碰碰运气的普通凡蜕境体修。虽然气息依旧比同阶修士阴冷一些，但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并不算特别扎眼。
他沿着官道边缘行走，刻意避开大路中央。官道上并不冷清，偶尔有风尘仆仆的行商队伍，由膘肥体壮、披着简陋皮甲的驮兽拉着沉重的货物，护卫多是些气息驳杂的炼体武夫或低阶修士，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也有穿着破烂、拖家带口的流民，眼神麻木，步履蹒跚。更有骑着低阶妖兽（形似巨狼，但皮毛粗糙，獠牙外露）、趾高气扬的修士，呼啸而过，卷起漫天尘土，惹得行人纷纷躲避怒骂。
乐长歌低调地混在人群中，如同滴水入海。他敏锐地捕捉着周围零碎的信息：
“…听说东边‘黑沼泽’那边又闹尸潮了，几个小村子被屠光了…”
“…万道盟的‘征召令’又下来了，这次要征调三百个凡蜕境以上的去‘坠星峡’挖矿，狗日的，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青岩城’的税又加了！再这样下去，老子连糙米都吃不起了！”
“…嘿，老张头，你听说了吗？‘鬼市’今晚据说有好东西，万道盟流出来的‘淬骨丹’…”
“…守陵人的‘净世卫’前几天在‘落枫镇’抓了几个‘异端’，听说当场就烧了…”
万道盟征召…守陵人净世卫…鬼市…淬骨丹…
一个个陌生的名词，勾勒出这个时代混乱而压抑的轮廓。万道盟似乎在大量征调人手，守陵人则在严厉清剿所谓的“异端”。而“鬼市”，听起来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交易场所，或许是他获取情报和资源的好地方。
随着靠近城门，人流变得拥挤起来。高大的城门洞开着，两侧站着身穿半旧皮甲、手持长矛、气息在凡蜕境中后期的卫兵，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有卫兵在挨个检查，偶尔还会粗暴地推搡、呵斥，甚至索要好处。
轮到乐长歌。
“站住！” 一个满脸横肉的卫兵长矛一横，拦住了他，目光在他扛着的巨大兽骨和苍白布满“疤痕”的脸上扫视，“哪来的？干什么的？”
“蛮荒边上的猎户。” 乐长歌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惶恐和疲惫，“打了点东西，想进城换点盐和伤药。” 他微微释放出一丝凡蜕境后期的气息，不强，但足以证明他不是任人宰割的凡人。
卫兵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又看了看那根一看就分量不轻、带着凶煞气的兽骨，眼神中的轻蔑收敛了几分，但贪婪之色更浓：“猎户？哼，蛮荒出来的，谁知道是不是沾了邪祟！检查！”
另一个卫兵上前，装模作样地在他身上拍打了几下，重点在他腰间的兽皮袋（里面只有几块打火石和一小包盐）和那根兽骨上摸索。
“这根骨头不错啊，” 卫兵掂量着，眼中放光，“看着像是铁甲犀的？蛮荒里弄来的？进城税…再加这个！”
乐长歌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冰冷，但脸上却露出肉痛和不舍：“军爷，这…这是小的好不容易才…”
“少废话！” 卫兵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交出来，或者滚蛋！”
乐长歌“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肩上的兽骨卸下，递了过去。心中毫无波澜。一根骨头而已，不值得暴露。
卫兵满意地掂量着兽骨，挥挥手：“进去吧！老实点！城里最近查得严，别惹事！”
乐长歌低着头，快步穿过阴冷的城门洞，踏入了青岩城。
喧嚣、混乱、污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狭窄的街道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缝隙里积满了黑泥和污水。两侧是低矮、歪斜的土木结构房屋，大多破败不堪，挂着褪色的布招。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劣质油脂燃烧的烟味、牲畜粪便、劣质酒水和某种劣质香料的混合气味，令人窒息。
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穿着粗布麻衣、面有菜色的凡人挑着担子、推着小车，在拥挤中艰难穿行。穿着各式各样法袍、气息强弱不一的修士则显得高人一等，或昂首阔步，或骑着代步的妖兽坐骑，所过之处，凡人纷纷惶恐避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呵斥声、孩童的哭闹声、醉汉的谩骂声…各种嘈杂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烦躁的声浪。
乐长歌如同一个局外人，冷漠地观察着这一切。凡人的卑微麻木，低阶修士的挣扎算计，以及那些明显属于城中大势力（比如穿着统一青色劲装、胸口绣着一座山峰徽记的修士，应该就是万道盟的人）的趾高气扬。
他需要落脚点，更需要情报来源。鬼市，是首选。
他不动声色地融入人流，留意着周围的交谈和标记。很快，在一个弥漫着劣质脂粉味和尿骚味的阴暗巷口，他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用炭笔画在墙角的扭曲符号——一个倒悬的蝙蝠，旁边有三个小点。
这是他在城门口排队时，隐约听到两个低阶散修低声交谈提到的“鬼市”暗记之一。
他毫不犹豫地拐进了小巷。巷子深处更加阴暗潮湿，污水横流。一个穿着破烂斗篷、佝偻着背、脸上布满脓疮的老者，如同幽灵般蹲在墙角，浑浊的眼睛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乐长歌走到老者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凝聚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精纯冰冷的邪元气息——这是他身份的证明，也是入场的“敲门砖”。
老者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盯着乐长歌看了几息，似乎想穿透那层伪装。最终，他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三块…下品灵晶…或…等价物…”
乐长歌眉头微皱。灵晶？他身上一块都没有。他想了想，从腰间破旧的兽皮袋里，摸出三颗鸽子蛋大小、颜色浑浊、但蕴含着一丝微弱土属性灵气的石头——这是在蛮荒边缘一处废弃矿洞里捡到的劣质灵石碎块，价值远低于下品灵晶，但也勉强算“等价物”。
老者伸出枯瘦如柴、指甲漆黑的手，一把抓过那三颗劣质灵石碎块，看也没看就塞进怀里，然后指了指旁边一堵看似普通的、布满污渍的墙壁。
“卯时一刻…过时不候…” 说完，他重新蜷缩回阴影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乐长歌走到那堵墙前，按照老者所指的位置，指尖凝聚一丝邪元，在墙壁某个不起眼的凹陷处轻轻一点。
嗡…
墙壁无声地泛起一阵水波般的涟漪，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微弱阴冷气息的入口，悄然出现。
乐长歌深吸一口气（尽管吸进去的依旧是污浊的空气），眼神冰冷而锐利，一步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尘嚣染邪骨，黑市藏玄机。
这座名为青岩的城池，将是他踏入这混乱修仙世界的第一块跳板。而鬼市，或许能提供他急需的答案，以及…新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