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小说《星逆九重阙》的主角是楚离苏挽月,一个充满个性和魅力的角色。作者“龙兴聚宝”以其独特的文笔和丰富的想象力,为读者们带来了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世界。本书目前连载,喜欢阅读的你千万不要错过!
星逆九重阙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离开黑水镇的那一夜,雪下得像天漏了窟窿。
徐铁匠在前,楚离在后,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官道上。说是官道,其实雪已埋了路面,只能凭着道旁光秃秃的行道树辨别方向。风很大,卷着雪沫子往人领口、袖口里钻,冻得骨头缝都发麻。楚离右眼蒙着布,左眼在风雪中勉强睁着,视野里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天地。
徐铁匠不言语,只是闷头赶路。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是打铁的家什和干粮,腰间也别了把短柄铁锤,锤头乌黑,棱角磨得发亮。楚离跟着他,两把剑在腰间碰撞,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无光剑沉,无痕剑更沉,但走久了,也就习惯了这分量。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徐铁匠忽然停下,侧耳倾听。楚离也停下,屏息凝神。风雪呼啸,但隐隐约约,有马蹄声从后方传来,很急,不止一匹。
“上马了,”徐铁匠啐了一口,雪地上砸出个小坑,“这帮孙子,真他娘的快。”
楚离握紧剑柄:“多少人?”
“听蹄声,五六骑。”徐铁匠左右看了看,指着道旁一片枯树林,“进林子,雪能盖脚印。”
两人钻进林子。积雪更深,没过小腿。徐铁匠在前开路,铁锤挥舞,砸断挡路的枯枝。楚离跟着,尽量踩在师父的脚印里,但雪太深,还是留下两串新鲜的印子。
刚在林子深处一片乱石后蹲下,马蹄声就到了近前。五匹黑马,马上骑士皆着黑袍,面罩遮脸,只露双眼。为首一人勒马,马蹄扬起雪沫,在官道上逡巡。其余四人散开,目光如鹰隼般扫视雪地。
“血迹,”一个黑袍人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指着雪地上几点暗红——是楚离之前咳血留下的,虽被雪盖了大半,但细看仍能辨出。
为首那人翻身下马,蹲下,手指捻起一点染血的雪,放在鼻尖嗅了嗅:“新鲜,不出两个时辰。”他抬头,看向黑水镇方向,“从镇子里出来的。”
另一个黑袍人指着林子边缘:“脚印,两串,进了林子。”
为首那人起身,黑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胸口的北斗七星刺绣若隐若现。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细长的弯刀,刀身泛着幽蓝的光,与孙不言那把匕首如出一辙。“搜。死活不论,但右眼必须完整带回。”
五人下马,提刀入林。脚步很轻,踏雪无声,显然修为不弱。
楚离和徐铁匠躲在乱石后,隔着枯枝缝隙,能看见黑袍人渐渐逼近。徐铁匠握紧了铁锤,楚离右手按在无痕剑柄上,左手虚握,掌心星辰之力悄然凝聚。右眼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点冰蓝星光在黑暗中闪烁,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凉的清明——他能“看见”那五人体内的“气”,五团暗红色的、跳动的光,在风雪中缓缓移动。
“左三右二,间隔三丈,”楚离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领头的,通脉后期,其他四个中期。”
徐铁匠诧异地看他一眼,没多问,只是点点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左边;指了指楚离,又指了指右边。意思是,他对付左边三个,楚离对付右边两个。
楚离摇头,指了指自己,又五指张开,然后缓缓合拢。意思是,五个,他全要。
徐铁匠瞪眼,但楚离已经动了。
他像一道影子,从乱石后滑出,无声无息。风雪掩盖了脚步声,黑袍人尚未察觉,楚离已到最右侧那人身后。无痕剑出鞘,剑身在雪光中泛着秋水般的寒芒,没有破风声,没有剑光,只是平平一递,剑尖没入黑袍人后心。
那人身形一僵,缓缓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想回头,想喊,但喉咙里只发出咯咯的轻响。楚离抽剑,尸体软软倒下,鲜血在雪地上晕开,红得刺目。
“老五!”左侧黑袍人察觉不对,厉喝出声。
但楚离已到第二人面前。那人挥刀便砍,弯刀划出幽蓝弧光,撕裂风雪!楚离不闪不避,无痕剑上挑,剑尖精准点在刀脊最不受力的位置。叮的一声轻响,弯刀被震偏,黑袍人空门大开。楚离左手探出,掌心灵光吞吐,一道无形气刃没入对方咽喉。
黑袍人捂颈后退,指缝间鲜血狂涌,仰面倒下。
瞬息之间,连杀两人。剩下三个黑袍人终于反应过来,呈品字形将楚离围住。为首那人盯着楚离,眼中杀意沸腾:“小杂种,找死!”
三把弯刀同时攻来!刀光交织成网,封死所有退路!楚离深吸一口气,星辰之力在经脉中疯狂运转,右眼剧痛,但视野中那三团暗红光团的“轨迹”清晰可见——左边那人右肩有旧伤,气行滞涩;中间那人下盘虚浮,气息不稳;右边那人……心口那团光,有一道极细的裂纹。
他动了。不退反进,迎着刀网撞去!无痕剑在身前划出三道弧光,当当当三声脆响,三把弯刀被同时荡开!楚离趁势矮身,剑锋贴着地面横扫,斩向右边那人脚踝!那人急退,但慢了半分,脚踝中剑,惨叫倒地。
左边那人刀光又至,直劈楚离头顶!楚离侧身,刀锋擦着肩膀落下,斩下一片衣角。他左手并指如剑,一指点在对方右肩旧伤处!星辰之力透体而入,那人整条右臂瞬间麻痹,弯刀脱手!
只剩为首那人。他盯着楚离,眼中惊怒交加:“你能看见命盘弱点?!”
楚离不答,只是握紧剑。右眼的血已浸透蒙眼布,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连番催动星辰之力,反噬又来了,经脉像被火烧,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
“留你不得!”为首那人厉喝,弯刀高举,刀身上幽蓝光芒大盛,竟隐隐凝成一道狼形虚影!虚影仰天长啸,无声,但风雪骤然狂暴,卷起漫天雪沫,遮天蔽日!
是刀意!这人竟已摸到刀意门槛!
楚离心一沉。他刚入通脉,对上摸到意境的通脉后期,胜算渺茫。但他没退。退就是死。
他闭上左眼,只凭右眼那点冰蓝星光“看”世界。视野中,那团暗红光团在疯狂旋转,中心那道裂纹越来越明显,像蛛网般蔓延。裂纹最深处,有一点极黯淡的、几乎熄灭的光。
那是命盘核心。击碎,则死。
但怎么近身?狼形刀意已锁定他,风雪如刀,切割肌肤。楚离能感觉到,自己周身三丈已被刀意笼罩,如陷泥沼,动作慢了不止一筹。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侧方扑来!
是徐铁匠!他抡圆了铁锤,像一头暴怒的黑熊,狠狠砸向黑袍人后脑!这一锤毫无花哨,就是纯粹的、野蛮的力量!锤头破开风雪,带起沉闷的呼啸!
黑袍人不得不回身,弯刀横斩,劈向铁锤!刀锤相撞,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徐铁匠闷哼一声,连退三步,虎口崩裂,鲜血长流。但他这一锤,硬生生砸碎了狼形刀意的锁定!
就是现在!
楚离动了。他将所有星辰之力灌注双腿,人如离弦之箭,射向黑袍人!风雪在耳边呼啸,右眼剧痛到麻木,但他眼中只有那团光,那道裂纹,那点将熄的光!
无痕剑刺出。剑锋无声,剑光内敛,像一道融入风雪的影子。
黑袍人刚震退徐铁匠,回刀不及,只能侧身避让。剑锋擦着他心口掠过,划破黑袍,在皮肉上留下浅浅血痕。但楚离要的不是这个。
他左手探出,五指成爪,指尖萦绕着冰蓝星光,狠狠抓向黑袍人左肩——那里,在他右眼视野中,是那团暗红光团裂纹的起点!
噗嗤。
五指入肉。没有抓碎骨头,而是直接“抓”进了那团光里。楚离能感觉到,指尖触碰到某种温热、搏动、又脆弱无比的东西。他用力一握。
咔嚓。
轻微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声音。只有楚离能听见。
黑袍人浑身剧震,眼睛瞪得极大,瞳孔迅速涣散。他低头,看着楚离抓在自己肩头的手,又抬头,看着楚离蒙着布的右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然后他仰面倒下,倒在雪地里,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没了声息。
风雪呼啸。剩下的两个黑袍人,一个断脚,一个废臂,看着倒下的首领,眼中终于露出恐惧。他们对视一眼,转身就逃,踉跄着冲进风雪深处,很快消失不见。
楚离没追。他站在原地,右眼血流如注,浸透蒙眼布,滴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蓝色的花。左眼视野开始模糊,耳中嗡鸣,浑身力气像被抽空,膝盖一软,就要倒下。
一只大手扶住了他。
徐铁匠拎着铁锤,站在他身侧,另一只手撑着他胳膊。铁锤锤头沾着血,他自己的血,还有黑袍人的血。
“还能走吗?”徐铁匠问,声音粗哑。
楚离点头,勉强站直。他从怀里掏出伤药,倒出两粒吞下,又递给徐铁匠两粒。徐铁匠接过,看也不看扔进嘴里,嚼碎了咽下。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迅速搜了黑袍人的身。除了弯刀、令牌、碎银,楚离在为首那人怀里摸到一封信。信是密封的,火漆上印着北斗七星。他拆开,借着雪光看。
信很短,只有两行字:
“目标现身黑水镇,持残星剑者同行。疑为酒剑仙。务必截杀,夺回星核碎片。若遇抵抗,格杀勿论。——孙寂然手谕。”
楚离盯着“孙寂然”三个字,看了很久。然后他把信折好,塞回黑袍人怀里。徐铁匠看着他:“不带走?”
“没用。”楚离说,“杀了人,信就是废纸。”
徐铁匠点点头,没再多说。两人迅速离开现场,往林子深处走。雪越下越大,很快掩盖了血迹和脚印,也掩盖了那五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二、南下路
接下来的日子,是逃亡,也是修行。
徐铁匠熟悉南下的路,带着楚离专走荒山野岭,避开城镇官道。白天赶路,晚上找个背风处生火歇息。楚离的伤势在缓慢恢复,碎星诀的反噬渐渐平息,但右眼彻底失明了,蒙眼布再没摘下来过。左眼视力也受损,看远处总是模糊,近处还好。
徐铁匠话不多,但手艺极好。他用沿途猎到的野物皮毛,给楚离缝了件厚实的皮袄,又用一块铁片和皮绳,做了个简易的眼罩,替换掉那染血的蒙眼布。眼罩是黑色的,遮住右眼,左眼露在外面,衬得楚离的脸更加冷峻,有种不符合年龄的阴沉。
路上,楚离继续练剑。无痕剑很重,剑法却讲究“轻、灵、巧”,与他之前学的杀人之剑截然不同。徐铁匠偶尔指点两句:“无痕不是无锋,是藏锋。剑出三分,留七分。杀人不是目的,活下来才是。”
楚离默默记下。他白天练剑,晚上打坐,引星光入体。右眼失明后,引星的速度慢了许多,但引入的星辰之力更加精纯,运转时经脉的胀痛感也减轻了。只是每次修炼,右眼那点冰蓝星光就会剧烈闪烁,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苏醒,生长。
一个月后,他们走出山区,进入平原。雪停了,天气转暖,官道上行人车马渐多。徐铁匠买了辆破旧的驴车,两人扮作走亲戚的叔侄,慢悠悠往南走。楚离坐在车上,眼罩遮面,怀里抱着剑,像个小护卫。徐铁匠赶车,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偶尔跟路人搭话,打听沿途消息。
从路人口中,他们得知,大燕国都“天启城”近来不太平。皇帝病重,太子与三皇子争位,朝局动荡。江湖上也风波不断,天枢阁、血煞盟摩擦升级,各地都有修士斗法的传闻。有人说,天枢阁阁主孙寂然闭关冲击“斩我境”,若能成,便是当世第一人。也有人说,血煞盟左使祝九幽练成了“血狱魔功”,已连屠三城,用百万生魂祭炼魔兵。
楚离静静听着,不发一言。徐铁匠倒是跟人聊得热络,还打听了天启城“听雨楼”的方位——在城南流芳河畔,是家茶楼,老板姓苏,是个寡妇,带着个女儿,茶泡得极好,但性子孤僻,不见外客。
“听雨楼……”夜里宿在野店,徐铁匠压低声音对楚离说,“你娘当年,就是在听雨楼跟你爹认识的。”
楚离心一跳:“师父说的?”
“嗯。”徐铁匠喝了口酒——路上买的劣酒,辣嗓子,但他喝得津津有味,“你娘本是天枢阁弟子,奉命来天启城办事,住在听雨楼。你爹那时是镇北军的校尉,回京述职,也住那儿。两人碰上了,不知怎么就看对眼了。”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唏嘘,“你娘为了你爹,叛出天枢阁,隐姓埋名去了北境。你爹也放弃升迁,请调边关。本来该是一对神仙眷侣……”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闷头喝酒。
楚离沉默。他想起母亲刻星图时癫狂的眼神,想起父亲擦刀时沉默的侧脸。神仙眷侣?他记忆中只有雪夜的血,和地窖里无尽的黑暗。
“听雨楼的苏老板,”楚离问,“跟我娘什么关系?”
“不知道。”徐铁匠摇头,“你师父只说,玉簪能对上,就是自己人。具体怎么回事,他没细说。”他看了楚离一眼,“但你要小心。天启城如今是漩涡中心,天枢阁、血煞盟、朝廷,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听雨楼能在那里立足,绝不简单。”
楚离点头。他抚摸着腰间的无痕剑,剑身冰凉,但握久了,会有一丝暖意,像活物的体温。
又走了半个月,天启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是一座巨城。城墙高耸,绵延不见尽头,城楼巍峨,旌旗招展。护城河宽阔如江,吊桥放下,车马行人如织。时值黄昏,夕阳给城墙镀上一层金红,巍峨壮丽,又透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
楚离坐在驴车上,远远望着那座城。右眼一片黑暗,左眼视线模糊,但他能“感觉”到——城的上空,笼罩着无数“气”。金的,紫的,黑的,红的,交织成一张庞大而复杂的网,网的中心,是皇宫方向,一团炽烈如骄阳的金光,但金光深处,有一道细小的、不断蔓延的裂痕。
那是国运。将倾的国运。
“走吧,”徐铁匠挥鞭,驴车吱呀呀驶向城门,“进城。”
三、流芳河畔
天启城的繁华,超出楚离的想象。
街道宽阔,可容八马并行。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卖布的、卖酒的、卖古玩的、卖兵器的,应有尽有。行人摩肩接踵,有锦衣华服的贵人,有短褐褴褛的苦力,有挎刀佩剑的江湖客,也有宽袍大袖的修士。车马粼粼,轿子晃晃,小贩叫卖声、孩童嬉笑声、酒馆划拳声,混成一片喧嚣的洪流,扑面而来。
楚离坐在驴车上,眼罩遮面,抱着剑,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右眼黑暗,左眼模糊,但那些“气”却更加清晰——富人的气多是金色、紫色,穷人的气多是灰色、白色,修士的气五颜六色,强弱不等。整座城像一锅沸腾的粥,各色气机交织、碰撞、吞噬,混乱而有序。
徐铁匠赶着车,在人群中缓慢穿行。他对天启城很熟,七拐八绕,避开主街,专走小巷。一个时辰后,驴车停在一条河边。
河不宽,水很清,两岸栽满柳树,虽是初春,柳枝已抽了新芽,嫩绿点点。河畔有许多精致的小楼,飞檐翘角,雕花门窗,透着江南水乡的秀气。这就是流芳河,天启城有名的风雅之地,多茶馆、酒楼、琴坊、画舫。
听雨楼就在河畔第三栋。是一栋三层木楼,白墙黑瓦,檐下挂着一串风铃,随风轻响,叮叮咚咚,像雨打芭蕉。楼前种了几丛翠竹,竹叶沙沙。门楣上悬着一块匾,上书“听雨”二字,字迹清秀,带着几分孤峭。
楼门关着,但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还有隐隐的琴声。琴声很淡,很轻,像远山的雾,若有若无,听不真切。
徐铁匠把驴车拴在河边柳树上,回头对楚离说:“你在外面等着,我先进去探探。”
楚离点头,抱着剑,靠在一棵柳树下。徐铁匠整了整衣襟,走到楼前,抬手敲门。
叩,叩叩。
三长两短,很有节奏。楚离听出,这是江湖上常用的暗号,意思是“故人来访”。
琴声停了。脚步声响起,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女子的脸。三十来岁,素衣荆钗,容貌清丽,但眉眼间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像江南的烟雨。她看着徐铁匠,眼中闪过警惕:“找谁?”
“苏老板在吗?”徐铁匠压低声音,“受故人之托,送件东西。”
女子打量他片刻,又瞥了一眼远处的楚离,才侧身让开:“进来吧。”
徐铁匠进屋,门轻轻关上。
楚离靠着柳树,静静等着。夕阳西下,流芳河上泛起粼粼金光,几艘画舫缓缓驶过,传来女子娇笑和丝竹声。对岸茶楼里,有书生在高谈阔论,吟诗作赋。一切都那么安逸,那么美好,像一幅活过来的《清明上河图》。
但楚离右眼那点冰蓝星光,在黑暗中剧烈闪烁。他能“看见”,这安逸的表象下,潜藏着无数暗流。对岸茶楼里,有至少三道修士的气,一道阴冷,一道暴戾,一道中正,彼此对峙。河上画舫中,有一道极其微弱、但精纯无比的剑气,蛰伏如冬眠的蛇。而听雨楼里……苏老板的气,他看不清,像蒙着一层雾,雾中有点点星光,与他右眼中的星光隐隐呼应。
约莫一盏茶工夫,门又开了。徐铁匠走出来,脸色有些凝重,对楚离招招手。楚离起身,走过去。
“进来吧,”徐铁匠低声说,“苏老板要见你。”
楚离点头,跟着进屋。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楼内陈设雅致。一楼是茶室,摆着几张红木桌椅,墙上挂着字画,多是山水、梅竹,透着文人雅趣。角落里一张琴案,古琴横陈,琴弦微颤,余音未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混着一种清冷的、似有若无的药草味。
苏老板就坐在窗边的茶桌前。她看起来四十出头,穿一身素白襦裙,外罩淡青比甲,头发松松挽了个髻,插着一支木簪,簪头雕成莲苞。她正在沏茶,动作娴静优雅,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向楚离。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清澈,平静,像秋日的湖水,但深处藏着某种沉淀已久的忧伤。她的目光在楚离脸上一扫,尤其在右眼眼罩上停留片刻,然后落在楚离腰间——无痕剑,还有那半支玉簪的轮廓。
“坐。”她开口,声音温和,但带着疏离。
楚离在对面坐下。徐铁匠坐在一旁,没说话,只是看着。
苏老板斟了两杯茶,推到楚离和徐铁匠面前。茶汤碧绿,清香扑鼻,是上好的明前龙井。然后她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转动,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缓缓开口:
“玉簪带来了?”
楚离从怀中掏出那半支玉簪,放在桌上。苏老板放下茶杯,拿起玉簪,仔细端详。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虽然很轻微,但楚离看见了。许久,她放下玉簪,又从自己发间拔下那支木簪——簪头莲苞轻轻一旋,竟也分成了两半,里面藏着的,是玉簪的另一半。
两支玉簪并排放在桌上,莲花完整,严丝合缝。
苏老板看着完整的玉簪,眼中水光浮动,但很快被她压下。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楚离:“你娘……婉娘师姐,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楚离沉默片刻,说:“很快。剑穿心,没受罪。”
苏老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她收起玉簪,重新插回发间,木簪合拢,看不出异样。“你师父,酒剑仙,怎么死的?”
“燃烧命元,救我。”
“值得吗?”
“不知道。”楚离说,“但他选了。”
苏老板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很苦,像茶里忘了加糖。“你们这一脉,都是这样。选了,就不回头,不问值不值。”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你娘当年也是。明明可以留在天枢阁,安安稳稳做她的星象师,非要跟你爹走。明明可以交出星核碎片,换一条生路,非要以命相搏。”
她看向楚离:“你知道星核碎片是什么吗?”
楚离摇头。
“是天道的‘病’。”苏老板缓缓说,“上古天道崩裂,碎片散落人间。碎片承载着天道残缺的规则,也承载着天道的‘痛苦’。你娘体内的碎片,是‘孤独’碎片。所以她总在夜里刻星图,所以她看见你右眼里的星光会说‘星星在哭’——那不是疯话,是碎片共鸣,让她看见了天道永恒的孤独。”
楚离心一颤。他想起母亲空洞的眼睛,想起她刻星图时专注到癫狂的神情,想起她说“星星在哭”时滚烫的眼泪。
“碎片在你右眼里,”苏老板盯着他的眼罩,“它在苏醒。每苏醒一分,你就会更接近天道的‘孤独’。你会慢慢失去所有情感,味觉,喜悦,悲伤,爱恨……直到最后,变成一个只有‘理性’的、冰冷的‘天道容器’。这就是天枢阁想要的——一个完美的、没有情感的、可以承载天道意志的容器。”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而你娘,用命把碎片封进你眼里,不是要害你,是想救你。因为只有碎片在,你才有‘残缺’的命盘。天不容残缺,但残缺,恰恰是人性。天道要的是完美容器,而你,永远不会完美。”
楚离握紧了茶杯。杯壁温热,但他的手很冷。
“你要我做什么?”他问。
苏老板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白玉令牌,放在桌上。令牌雕成莲花形状,花瓣层叠,正中刻着一个篆字——“苏”。
“这是听雨令,”她说,“凭此令,可入‘听雨阁’。听雨阁不在天启城,在千里之外的云梦泽,是当年你娘和我一同创立的,收容命盘残缺者的地方。那里有隔绝天机的大阵,天枢阁找不到。”
她将令牌推给楚离:“去那里。活下去。等碎片完全苏醒,等你能掌控它的力量,再出来。到那时,你要报仇也好,要逆天也罢,那是你的事。但现在,你太弱,出去就是死。”
楚离看着令牌,没接。“我娘在听雨阁留了东西,是什么?”
苏老板沉默片刻,说:“是‘逆鳞剑’的线索。”
楚离瞳孔一缩。逆鳞剑,师父提过,上古凶剑,饮血无数,剑灵是上古剑仙残魂。据说得此剑者,可斩天道。
“逆鳞剑在哪里?”楚离问。
“不知道,”苏老板摇头,“你娘只留了一张图,说剑在‘太虚幻境’。但太虚幻境是传说之地,无人知晓入口。图在听雨阁,你去看了便知。”
楚离盯着令牌,良久,伸手拿起。玉很温润,触手生温,但内里有一丝极细微的凉意,像冰针,刺着掌心。
“我什么时候走?”他问。
“现在,”苏老板站起身,“天枢阁的人已经盯上听雨楼了。你们进来时,对岸茶楼里那三个,就是天枢阁的探子。城外还有埋伏,领头的是个姓邱的,叫邱明渊,天枢阁命盘司主簿,通脉大圆满,半只脚踏进化神境。你不是对手。”
徐铁匠也站起来,脸色凝重:“邱明渊?那个‘活算盘’?他怎么亲自来了?”
“星核碎片事关重大,孙寂然不放心别人。”苏老板走到窗边,撩开帘子一角,看向对岸,“邱明渊带了‘七星锁灵阵’,布在城外十里坡。你们从后门走,坐船,顺流而下,出城南水门,然后上岸往东,绕开十里坡。”
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递给楚离:“里面是干粮、银两,还有一张地图,标了去云梦泽的路线。船已备好,在后门码头,船夫是我的人,可靠。”
楚离接过包袱,背在身上。徐铁匠也收拾好东西,拎起铁锤。
“苏老板,”楚离看着苏挽月,忽然说,“你不走?”
苏挽月笑了笑,笑容里有种看透生死的淡然:“听雨楼在这里二十年,是许多人的眼睛和耳朵。我走了,他们就瞎了,聋了。况且,”她看向窗外的流芳河,眼神温柔,“我答应过你娘,要在这里等她回来喝茶。她回不来了,我总得替她看着这河,这柳,这人间烟火。”
楚离沉默。他弯腰,深深一揖。
“多谢。”
苏挽月摆摆手:“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两人从后门离开。后门临河,是个小码头,停着一艘乌篷船。船夫是个沉默的老汉,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见他们出来,也不多问,解开缆绳,撑篙离岸。
船缓缓驶入河中,顺流而下。楚离站在船头,回头望去。听雨楼在暮色中静静矗立,三楼窗边,一道素白身影凭窗而立,远远望着他们。风吹动她的衣裙和发丝,像一幅淡墨山水,孤独,又坚定。
船转过弯,听雨楼消失在视野中。
楚离转回身,看向前方。河水悠悠,两岸灯火渐次亮起,倒映在水中,碎成一片斑斓的光。天完全黑了,星斗浮现,密密麻麻,像母亲刻在青砖上的星图。
他右眼中那点冰蓝星光,在黑暗中安静地闪烁,与漫天星辰遥相呼应。
船出城南水门,驶入更宽阔的河道。两岸不再是繁华街市,而是田野、村庄,偶尔有几点孤零零的灯火。夜风很凉,带着水汽和泥土的气息。
徐铁匠坐在船尾,抱着铁锤,闭目养神。楚离盘膝坐在船头,运转《逆星诀》,引星光入体。星辰之力丝丝缕缕渗入经脉,清凉,又带着刺痛。右眼的星光随之明灭,像在呼吸。
忽然,他右眼剧痛!那点星光骤然暴涨,化作一片冰蓝视野!视野中,前方河道的上空,浮现出七道金色的光线,交织成一张大网,将整段河道笼罩!网上悬挂着七枚铜钱,铜钱旋转,发出嗡嗡低鸣,与漫天星辰共鸣!
七星锁灵阵!已经布下了!
几乎同时,两岸亮起无数火把!人影幢幢,脚步杂沓,至少数十人!为首一人站在河岸高坡上,青衫儒巾,手捧一卷书册,正低头翻阅,像个赶考的书生。但他周身气息沉凝如山,与天地隐隐相合,正是半只脚踏进化神境的表现!
邱明渊。
他合上书册,抬头看向河中的乌篷船,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遍四野:
“楚小友,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邱某备了茶,可否赏脸上岸一叙?”
楚离握紧了剑。
船,缓缓驶向那张金色的、笼罩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