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纺织业创新研讨会，定在瑶池正殿旁的“聚仙阁”举行。
陈小凡跟着织霞仙子入场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场面也太赛博了。
聚仙阁是传统仙界建筑，雕梁画栋，仙气缭绕。但今天，殿堂里塞满了各种违和的东西——正中央是全息投影巨幕，四周悬浮着几十块分屏显示器，每张云椅扶手上都嵌着可触摸操作屏。穿古风仙袍的仙人们正笨拙地戳屏幕，有人把“下一页”点成了“音量+”，背景音乐突然放大，吓得前排一位白胡子老仙君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淡定，都是最新款。”织霞仙子小声说，“我特意申请了‘多媒体沉浸式会议系统’，拨款的三分之一都花在这上面了。”
陈小凡看着那些明显是人间进口的电子设备：“这些东西……合法吗？”
“合法，但要走灰色通道。”织霞仙子眨眼，“我托日游神从人间搞的，报关单上写的是‘大型祈福法器’。”
“……这也行？”
“日游神说，他给海关塞了三百张吴——”她顿了顿，改口，“三百张周杰伦签名照。”
陈小凡决定不再深究。
他们的座位在第一排靠过道。陈小凡胸牌上的“特邀顾问”几个字金光闪闪，路过的仙吏都多看他两眼。坐下后，他才发现邻座居然是赵无庸。
赵无庸今天没穿纠察司的黑制服，换了身深紫色仙袍，但脸色依旧冷硬如铁。他看见陈小凡，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织霞仙子倒是很自然地打招呼：“赵仙官也来关心纺织业发展？真是跨界学习的好榜样。”
赵无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研讨会开始前十分钟，贵宾陆续入场。陈小凡看到了不少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大人物：太上老君的炼丹童子（代表老君出席）、托塔李天王的副将、甚至还有月老——这位掌管姻缘的老神仙正低头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这届年轻人怎么都不信爱情了……”
“月老在玩什么？”陈小凡小声问。
“Tinder仙界破解版。”织霞仙子淡定地说，“我帮他装的，说是能提高配对效率，但他最近老抱怨‘左滑率太高’。”
陈小凡：“……”
辰时整，钟鸣九响。主席台上，本次研讨会的主持人——太白金星慢悠悠地走上台。这位老神仙以性子温吞、发言冗长著称，据说曾有一次开会讲了三昼夜，台下睡倒一片，连仙鹤都打起了呼噜。
“诸位仙友……”太白金星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扩音仙术传遍全场，“今日我们齐聚于此，共商三界纺织业发展之大计。纺织者，民生之本也；创新者，进步之源也……”
标准开场白，台下已经有人开始打哈欠。
陈小凡紧张地捏了捏手心。织霞仙子递给他一块仙晶：“含在舌下，镇定用的。”
他依言含住，一股清凉从舌尖蔓延开，心跳果然平缓了些。
太白金星讲了足足一刻钟，终于说到：“下面，有请本次研讨会的第一位主讲嘉宾——瑶池纺织司主事，七仙女之织霞仙子，为大家分享《去中心化云锦生产模式在末法时代的战略价值及应用前景》。”
掌声稀稀拉拉。大多数老神仙只是象征性拍了拍手，眼睛还盯着自己扶手上的屏幕——有人在玩内置的“连连看”，有人在偷偷刷论坛。
织霞仙子从容起身，走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套“商务仙女改良版”的正装：月白色仙袍剪裁利落，袖口绣着极简的电路板纹路，腰间系着一条会流动数据的发光腰带。马尾高高扎起，发绳是微型全息投影仪，在她脑后投射出淡淡的“PPT进度条”光晕。
“各位领导，各位仙友。”她开口，声音清脆，通过麦克风传到每个角落，“在开始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在座的各位，谁身上穿的仙袍，是最近一百年内新做的？”
台下安静了几秒。仙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举起手——稀稀拉拉，不到十分之一。
“那么第二个问题：谁觉得，自己现在的仙袍，完全符合工作需求，没有任何不便之处？”
这次没人举手。
织霞仙子笑了：“看来我们都有共识——仙界的服饰，该变一变了。”
她按下手中的遥控器。身后巨幕轰然亮起，血红色的“传统纺织业正在死去！”九个大字配合燃烧的云锦动画，瞬间炸醒了所有昏昏欲睡的人。
前排一位老仙君手里的茶杯“哐当”掉在地上。
“这不是危言耸听。”织霞仙子的声音陡然严肃，“过去三百年，仙界纺织业从业者数量下降47%，云锦产量下降32%，新面料研发几乎停滞。为什么？”
巨幕切换，出现一张张老照片：昏暗的织坊、手脚笨拙的仙童、堆积如山的次品布匹。
“因为我们的生产模式，还停留在一千年前！”她提高音量，“一个织坊主事，要管三百台织机，每天审批五百张订单，还要应付各种临时检查——换成在座的任何一位，能管好吗？”
台下有人摇头。
“更可怕的是，”织霞仙子手指一划，画面变成一张复杂的流程图，“现在的供应链是这样的：昆仑灵蚕吐丝→瑶池初加工→三十六个中转站→最终织坊。每个环节都可能出错，每个环节都在损耗时间。一件仙袍从下单到交货，平均需要六个月。”
台下响起窃窃私语。六个月，对神仙来说不算长，但效率确实低得离谱。
“那么，有没有解决方案？”织霞仙子停顿，目光扫过全场，“有。”
巨幕再次变化。一张巨大的蒲公英网络图缓缓旋转，每一个光点代表一个织坊，线条代表数据流。
“这就是我们提出的‘去中心化云锦生产网络’。”她开始讲解架构，“核心思想是：天庭制定标准和接口，各地织坊自愿加盟，通过分布式账本共享订单和产能数据。当昆仑有灵丝产出，系统自动匹配最近的加工点；当某地急需某种布料，系统自动调度周围织坊协同生产……”
她讲得很细，从技术原理到实施步骤，从风险控制到预期收益。数据图表一个接一个，动态效果炫目但不浮夸。台下原本漫不经心的老神仙们，渐渐坐直了身体。
陈小凡偷偷观察赵无庸。这位纠察司仙官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不屑，慢慢变成专注，眉头越皱越紧——但不是反感，更像是在思考什么。
讲到“天河数据异常对纺织业的警示”部分时，织霞仙子调出了李大明那九个点。当然，都伪装成了行业数据。
“……去年七月，灵蚕丝供应量在千分之一秒内暴跌42%，导致三个织坊停工。”她指着图表，“如果当时有分布式网络，系统会自动从其他地区调货，损失可以减少80%。”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仙君举手：“仙子所言甚是，但老夫有一问：这等复杂系统，需要多少仙吏运维？人力成本如何？”
好问题。陈小凡手心又出汗了。
但织霞仙子不慌不忙，调出一页预算对比图：“传统中心化升级，需要增设‘纺织数据中心’，编制三百仙吏，年耗资五百万功德点。”她顿了顿，“而分布式方案，利用现有织机改造，民间织坊自我管理，天庭只需二十名‘网络协调员’，年耗资五十万功德点。”
十倍差距。台下响起一片吸气声。
“而且，”她补刀，“分布式网络能激活民间创造力。加盟织坊可以自主设计新图案，通过平台投票，得票高的能获得官方认证和推广——到时候，诸位的仙袍款式，可能比在座的仙君数量还多。”
这句话戳中了不少人的痒处。神仙也爱面子，谁不想穿得独特点？
提问环节开始。问题五花八门：
“数据安全如何保障？”
“传统织坊主事的权责如何界定？”
“如果某个加盟点私自接黑单怎么办？”
“这套系统……能用来看人间最新的时装秀吗？”（这是月老问的）
织霞仙子对答如流，偶尔还会幽默一下。当月老问时装秀时，她笑答：“月老若是想看，我可以单独给您装个VIP通道——毕竟牵红线也需要时尚灵感嘛。”
全场哄笑。
陈小凡松了口气。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但就在织霞仙子准备做总结陈词时，意外发生了。
主席台侧面的设备区，突然传来“噼啪”一声爆响。紧接着，全息投影巨幕剧烈闪烁，画面扭曲成乱码，然后彻底黑屏。
“滋——滋——”刺耳的电流声回荡在殿堂里。
几个技术仙吏慌忙冲过去检修。台下开始骚动：
“怎么回事？”
“法器坏了？”
“老夫就说这些人间玩意儿不靠谱……”
织霞仙子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她拿起麦克风：“看来我们的设备也想体验一下‘分布式冗余备份’的重要性。”
台下响起零星笑声，但气氛还是紧张。
陈小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意外，还是有人捣乱？他看向赵无庸，发现后者正盯着设备区，眼神锐利。
检修持续了三分钟。巨幕终于重新亮起，但画面恢复后，出现的不是PPT最后一页，而是……
一张巨大的、复杂的、标注着密密麻麻红点的天庭全境地图。
地图上，那些红点正在缓慢移动，每个点都有一条细线延伸出去，汇聚到中央一个黑色的漩涡里。漩涡上标注着一行小字，但距离太远，看不清。
台下瞬间安静。
织霞仙子的脸色第一次变了。她快步走到控制台，想切换画面，但按钮失灵。
“这是……”太白金星眯起眼睛，“天庭的灵气流向监控图？”
陈小凡的心脏几乎停跳。那张图他见过——在白夜给他的加密档案里。这是“涅槃计划”前期调研时绘制的灵气富集点分布及收割路线图。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关掉！”赵无庸突然站起来，声音冷硬，“立刻关掉投影！”
技术仙吏手忙脚乱地拔线。画面闪烁了几下，终于消失，恢复成正常的PPT最后一页——“感谢聆听，欢迎提问”八个大字。
但太迟了。
殿堂里死一般寂静。所有老神仙都盯着已经黑掉的巨幕，眼神各异——有困惑，有震惊，还有几个……是极度的不安。
织霞仙子深吸一口气，拿起麦克风：“抱歉，设备故障，刚才是一张错误加载的参考图。”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我的分享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她鞠躬，下台。掌声稀稀拉拉，更多是机械性的礼貌。
陈小凡看着她走回座位，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依然镇定。
“你做的？”他压低声音问。
“不是我。”织霞仙子嘴唇几乎不动，“设备被动过手脚。”
“谁会……”
“不知道。”她打断，“但那张图出现，说明有人想借这个场合，传递某种信息——或者，制造混乱。”
研讨会进入中场休息。仙人们三三两两离席，去偏厅用茶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刚才那图是什么？”
“像是灵气监控……”
“老夫在蟠桃会上见过类似的，但没这么详细……”
“涅槃计划？那是什么？”
陈小凡跟着织霞仙子走出主殿，在回廊上被赵无庸拦住。
“仙子，”赵无庸的声音压得很低，“刚才那张图，你从哪弄的？”
“我说了，设备故障，错误加载。”织霞仙子直视他，“赵仙官不信的话，可以亲自检查设备。”
赵无庸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张图属于绝密。如果被证实是你故意泄露……”
“那就请赵仙官查清楚。”织霞仙子微笑，“我一个小小的纺织司主事，哪来权限接触绝密图纸？倒是设备管理那边，该好好查查——万一有谁利用研讨会搞事情，那才是大事。”
她说完，拉着陈小凡就走。
走出回廊，陈小凡才敢喘气：“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织霞仙子脚步不停，“但那张图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现在，不止我们，连上面的人也会开始调查——这是好事。”
“好事？”
“浑水才好摸鱼。”她回头，眼神里有种奇异的光，“而且那张图只出现了三秒，大多数人只会当是设备故障。但有心人……会记住。”
她顿了顿：“比如，坐在第三排左数第七位的那位——你注意到他的表情了吗？”
陈小凡回想。第三排左七……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仙官，之前一直低头打瞌睡。但巨幕黑掉的那几秒，那人的眼睛瞪得极大，手指在扶手上敲击了一段急促的节奏。
像是某种……暗号？
“那是‘镇元大仙’的记名弟子。”织霞仙子低声说，“镇元大仙是地仙之祖，一向不问天庭事务，但他的人出现在这里，还关注那张图……”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白：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休息结束的钟声响起。
“下半场是织女姐的分享。”织霞仙子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吧，去看她怎么用‘功能性仙袍’震场子。”
陈小凡跟上，脑子里还在回放那张地图。
红点。黑漩涡。流动的线。
还有赵无庸眼中那一闪而过的……
恐惧？
不，不是恐惧。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认出了不该认出的东西。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这场研讨会，已经不止是纺织业改革了。
它变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了这个仙界平静表面下，那些正在涌动的暗流。
而他们这些站在台上的人，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卷进漩涡中心。
但奇怪的是，陈小凡并不害怕。
反而有种……终于踩到实地的感觉。
至少现在，他知道敌人不只是抽象的数据和账户。
那张地图证明，“涅槃计划”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有人在试图反抗。
也许，还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