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狱之主》第七章 九狱之始
申时,尘封许久的无垠大地映出些许余辉,启蛰刚过,残阳覆盖下的临州地界逐渐凝起薄雾。
待到日头完全没入乌山,地表热意尽数褪去,一股难以察觉的阴风骤起,刺耳角铃迎风肆虐,渐渐响彻整座九狱楼。
地潮泛起,迷窟中透出积蓄已久的死水,其迅速渗入焦土,淌过地宫每一处角落,而后在中心焚炉下汇聚成潭。
闸门立时洞开,千具埋于地底的尸骨不安地颤动起来,炉内灼烫的热气呼之欲出,直至空间充盈酸腐之味。
强烈的亡灵怨念伴着重重尸臭而来,自上而下盖入活人天灵,经脉闭锁、几欲窒息者不在少数。
血渍纵横,令人作呕的废铁槽已全然沦为骸骨池,潭底血水滴答声不断。
不多时,阴风又起,穹顶之下的十丈玄铁链似有轻微滑动,此时地宫闸门大开。
阴潮褪去,余风扬起一人几缕发丝,衰败的玄铁链之上,长针穿透其两侧肩胛骨,而后贯穿脊背。
数道汗流自鬓角淌过他胸前穿孔处,长发黏附着浸透污血的布衫而下,他听到声响,竟幽幽然醒了过来。
“醒了。”
墨徊啐出一口血,伤处阵痛立即蔓延至全身,如临万剑挖心之苦。
他攥紧双拳,内海余力若岩浆般喷薄而出,在心扉间竭力撕扯奔走,随后归入百骸消失不见。
他眉目渐渐舒展,盯着这着蜀秀锦衣之人久久不言。
“方才左兄似有疯癫之相,唯恐兄台伤人,在下只好把你吊起来,再做打算。”
“可笑。”
岳巡踩在污秽不堪的骸骨池边,“左兄初来可能不知,这九狱楼的规矩便是只许进不可出,忘了,死人可以例外。”
【这下完了】
【你刚才不是很狂吗,怎么突然晕了,还被他抓进来】
“不知,兴许真是疯癫了吧。”
墨徊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笑容,“想起一些前尘旧事,竟是不知觉进入梦魇。”
【还笑的出来,你这个老疯子】
“我一时不察,竟叫他钻了空子,你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承受不了我的内力。”
【那你现在还有,多少功力】
“没有,这便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什么】
岳巡站在一侧,似笑非笑般言语,“阿长,为左少爷斟酒,教教他,九狱楼的规矩。”
一桶辛辣的盐浆迎面而来,霎时浸入他每寸皮肤肌理,墨徊扣紧牙关,愣是不哼出一声。
岳巡屏退众人,他继续走上前来,“若是左兄赏光入我九狱之籍,也能少受些许皮肉之苦,何乐而不为呢?”
【简直做梦】
“在下只是一介匹夫,怎能承受岳少主厚爱,怕是力不从心啊。”
“阿长,把他放下来,”岳巡退后几步,向后使了个眼色,“无用的话就不必说了。”
只是须臾,玄铁链急剧松懈而下,刺耳的铁锁摩擦声与拖拽声并起,随之而来的是长针直接抽离皮肉的撕拉声响,衬得寂静空旷的地宫更加毛骨悚然。
墨徊一下跪倒在地,数道已经凝结的暗血已然收入脏腑,冷汗如潮般倾泻而下,他拈起一根脱落的青丝。
“原来凡人的疼痛竟是这般。”
【你还撑得住吗,如今这情形对我们万分不利啊】
“放心吧,我目前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墨徊抹去嘴角的血渍,“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了吧。”
【七狱是此界云楼的功夫,历来只传于楼主,且严禁外传】
【若是这次能出去,我带你去看】
岳巡半蹲下身,他轻轻揪住墨徊脑后的乱发,一张了无血色的面孔映入其眼帘。
“为人刀俎的滋味不好受吧,不瞒你说,当初也有一个人,如你这般不识抬举,最后却是什么都受不住,竟然死了!”
他狞笑着往后退去,眼角的疤痕被皮肉牵扯着,变得扭曲至极。
闸门应声落下,一面色铁青之人大步踏来,所到之处水花飞溅,他径直走上前牢牢钳制住墨徊双手,将其按伏在地上。
“好好招待贵客,阿长,我们走。”
岳巡仔细擦拭着五指,“你去通告临昭魂台,让他们好好准备准备。”
“如此短的时间,要是弄死了他,可没法跟楼主交代啊。”
话音未落,犀利的掌风转瞬即逝,一枚鲜红的巴掌印便出现在他脸上,不等回过神,其嘴角已然渗出血来。
“既是要跟着我,就要记住,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不说。”
岳巡捏住他下颚骨,迫使其抬起头来,“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
一侍从打扮之人前来禀报,“少主,大人要见您。”
戌时三刻,看似喧闹的九狱楼重归平静,穿过十余条长径,来到贯通四方的中央大殿,其中烧尽的灯烛心碎裂一地。
又是一阵阴风袭来,丈余布缦迎风起落,隐约可见有二人身影,一前一后,倒映于烛火之间。
“樊龙开国后,双西城便为四郡所系,无人可转,亦无人可掌,如今四郡王各自为政,横行一方,当初四郡暴乱虽为公孙擎齐所平,却大挫其元气,如此反复,我九狱得攀苍穹,永为人畏惧!”
岳洪站在瑰玉栏杆前,眉头紧锁,双目混沌,他两颊皱纹间丝状疤痕丛生,须发已全然斑白。
“你祖父薨世后,九狱楼险些崩解,如今交到为父手里,可断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
“不知您唤我前来是为何事啊?”岳巡靠在一处茶桌边,他磕起了瓜子。
岳洪一步一着走下台阶,“若是放在从前,四郡受九狱楼牵制,还不敢做什么动作。”
“但如今楼内局势竟大不如前,乱生异心者众,目无纲纪者甚,肆意妄为者衅,你说,他们该当何罪啊?”
“您问我?”岳巡抖抖身上的碎屑站起身来,他讪笑不止,“您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动手就不必了吧,”他抓住岳洪的手臂,“若是打死您唯一的儿子,这买卖可不划算啊。”
“臭小子,与你母亲一个脾气。”
岳洪冷笑一声,他无奈背过身去,“你带回来的人呢,叫他过来。”
“您说谁啊?”岳巡大笑着往后退去,他伸出五指,仔细描摹着当时情状。
“要是他的话,死了!还真是不禁折腾,竟然这么快便死透了,真扫人兴!”
“你说什么,”岳洪不禁怒从心起,径直走来甩了他一巴掌,“你把他杀了!”
“有何不可,这不是如您所愿。”
“逆子,当初叫你斩草除根,你把他放跑了,如今他是钟平王点名要的人,你这逆子,怎能如此一意孤行,不听号令为所欲为!”
“哟,钟平王是谁,这九狱楼何时竟需要跟郡王暗通款曲了!您不怕先人降罪吗!”
岳洪端坐卧椅之上,他揉了揉眉心,“下去,本座今日不想与你争吵。”
亥时三刻,子夜将近,临州境内,廊坊两岸灯火全收,夜露渐起,月光阴沉。
高墙檐角处有一暗影落地,随即一分为二,步幅渐趋于一致,而后双双拐入一死巷。
“到此为止了,岳如令。”
“南宫姐姐好是无情,自千湖闲水一路穷追猛舍妹妹我,怕是疲乏了吧,不若让我替姐姐松活筋骨吧。”
“休要在这儿巧言令色!”
“姐姐不应我,那就当是答应了,南宫姐姐,可要小心了。”
五丈玲珑九崇鞭吐出鲜红蛇信,九道绚烂霞光如坠万千星河,进而染红整片夜幕,四下舞动之际,滚烫的烈火嚣卷而来,自上而下游走于周身经脉,焦灼气息愈发浓烈。
“离裳,去!”
始发之际,剑锋没有丝毫偏移,四下翻转,直捣蛇信,南宫璃仔细避开凝成血刃的长鞭,手中几下翻转,便牢牢攥住鞭梢。
“放手!”
“九九崇阳,采自至洁,历来只授予至圣大贤,我真不明白,你还有何脸面拿着这柄九崇鞭,真是对伏氏一脉的玷污!”
“有何不可?这是徊哥哥亲手送给我的,松手!”
“可笑,”南宫璃深邃俏丽的眼角轻佻,口齿轻蔑。
“早在六年前,你便该跟着那令人厌恶的岳千重一起去死!果然是一母同胞,一样不知廉耻!”
“你给我住口!”
岳如令反抄攒手,数十柄薄如蝉翼、剔透如玉的墨针自九崇鞭底下旋出,其丝状镂金雕琢的墨莲底座凝缩为银蛇,四下彻舞,最后尽数窜入南宫璃左臂经脉。
她轻轻收回手,小心避开离裳的追击,眼底透出一抹浅笑。
“南宫姐姐真是太不小心了,看来这九崇鞭今日是与姐姐无缘了,妹妹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
“可惜啊,怕是要叫你失望了。”
南宫璃左手握拳,指缝间流出汩汩墨红色血液,棠红色绫制袖腕下可见数条黑纹,她笑着松开手,将蛇屑朝地上掷去。
“对不住,不小心弄死了你的,孬种。”
“你……”
南宫璃拍尽手中异物,以足尖点地,右手准确扣住岳如令脖颈,步步紧逼,直到将其摁在苔藓丛生的灰墙上,她勾起嘴角,手腕开始加力。
“咳,松手,给我松手。”
“妹妹怕是忘了,江湖人言,千湖红裳,挡者活亡!哈哈哈,这说的似乎是我啊。”
只是须臾,极强的眩晕感自天灵灌入百骸,随后地崩欲裂的痛楚冲入脏腑,岳如令捂着脖子,她面色开始发青,双唇乌黑,艰难启齿。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银螺竹蛇的滋味,不好受吧,听说这东西没有解药啊。”
南宫璃一把扯下她手中的九崇鞭,不禁狞笑,她扳过岳如令的脸。
“果然,从前你配不上,如今更甚,你就在这儿,好好享受吧。”
“南宫璃!你还不知道吧。”
岳如令扶着墙坐下,她啐出一口血,“哥哥已经下令,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